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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段仇世道:「洞玄子本來是我殺掉的,崆峒派的人卻把這筆賬算在你的三師傅頭上。」孟華的三師傅丹丘生本是崆峒派的門下,洞玄子乃是他的師叔。

  孟華說道:「三師傅早已被崆峒派逐出門牆,不能算是崆峒派的弟子了。三師傅每說起這件事情,就憤激得很,大口大口地喝酒。我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想來總是崆峒派那班臭道士的錯。那天也是那個老道士先要殺三師傅的,刀劍無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那有什麼好說?」

  段仇世嘆氣道:「華兒,你不知道的,武林的規矩很嚴,縱然已被逐出門牆,本門的尊長還是不能冒犯的。外人可不理會誰是誰非,總是說你的三師傅以下犯上,殺了師叔。

  「我本要挺身而出,去找崆峒派的掌門說明此事,你的三師傅不許我這樣做,當年他何故被逐出門牆,他也似有難言之隱,不肯對我明言。他的傷又沒有大癒,我也只好留待他日再說了。」

  金碧漪忽道:「段老前輩不用擔心,將來讓我回去央求家父出來調解此事可好?」

  這正是段仇世想要的事情,笑道:「有令尊出頭,那自是最好不過了。丹丘生雖說不願宣揚他原來所屬的門戶之羞,但對令尊我想他是不會隱瞞的。事情清楚之後,那就好辦了。」孟華這才知道,三師傅之所以不便公開露面,原來是為了這樁事情。

  段仇世道:「這兩年多來,崆峒派大舉出動,到處搜查你三師傅的下落,他們卻沒想到,我們是躲在回疆。」

  金碧漪笑道:「你們別是盡顧說話,孟大哥幾天沒吃東西,也該進點稀飯了。今早我已準備好啦。」

  段仇世笑道:「你瞧金姑娘對你多體貼,你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了七日七夜,每天她都準備你醒來要吃的東西的。對啦,我和張大哥也該去看一看你的爹爹。金姑娘,麻煩你服侍他吧。」當下便與快活張走過鄰院,好讓這兩小口子有個機會細訴衷情。

  孟華喝過稀飯,說道:「你的小菜真好吃,這是我有生以來從未吃過的美味。」

  金碧漪心裏甜絲絲的,說道:「你這張嘴就會討人歡喜,哼,你幾時學得這樣油嘴滑舌的?」其言似有憾焉,其心實則喜之,兩人的手不知不覺握在一起了。

  孟華說道:「這次我一點也幫不上你忙,反而累你服侍我,我真是慚愧。」

  金碧漪低聲說道:「說實在的話,我剛才雖然罵你,心裏是非常感激你的。這一次你不顧性命危險,跑來救我,我已打定主意,要是你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我……」

  孟華道:「你怎麼樣?」

  金碧漪面上一紅,原來她想說的是「我就削髮為尼。」給孟華這樣釘著來問,她倒是不好意思說出來。半晌說道:「我不告訴你,總之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的。你傷得這樣重,前幾天真是把我急壞了。好在你活轉過來,否則只怕我也不能活了。」

  孟華說道:「我在途中聽得你被江布那廝關在雄鷹閣裏,我也急壞了。漪妹,你是怎樣脫險的。」

  金碧漪道:「我是快活張和千手觀音祈聖因兩人救出來。祈聖因就是關東大俠尉遲炯的妻子,你知道麼?」

  孟華說道:「那天晚上,爹爹已是猜著是她了。她是天下第一暗器高手,對麼?但雄鷹閣遍佈機關,他們怎麼會懂得破法的?」

  金碧漪道:「你忘記了快活張是天下第一神偷了,他早一天就把江布藏在密室的雄鷹閣秘圖偷出來了。」

  孟華說道:「江布怎麼這樣糊塗,沒有發現?」

  金碧漪道:「快活張聰明絕頂,他是天下第一神偷,對機關削器這類學問也是頗有研究的,他看過之後,又偷偷放了回去,先後相差不到半個時辰。」

  孟華說道:「尉遲夫人呢?」金碧漪道:「她來過這裏,那支人參就是她替丈夫送給你爹的,為了趕著到回疆去會她的丈夫,她在這裏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了。」

  孟華問道:「這裏是什麼地方?」金碧漪道:「是拉薩郊外快活張一個藏人朋友的家。這人是個小牧場的場主,在拉薩城裏也有住宅的,他把這地方借給我們使用。」

  孟華想起一事,說道:「我在昭化的時候,曾經見著你的江師兄。他正找尋你呢。」

  金碧漪道:「我已經見過他了。」

  孟華說道:「你為什麼不跟他回家?」

  金碧漪嗔道:「你這是明知故問。哼,不是為了你,我才不會和他吵架呢!」

  孟華又驚又喜,說道:「你和江上雲吵架了?」

  金碧漪道:「他說你不好,我當然和他吵架。」

  孟華笑道:「這也怪不得他,你在小金川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不也是把我當作壞人麼?」

  金碧漪道:「我已經告訴他,你是怎樣幫忙義軍的事了,他仍然疑神疑鬼,認定你來歷可疑,恐你有別的用心,你說氣不氣人?」

  孟華心裏明白,江上雲之所以對他疑心,乃是由於一直以為他是楊牧之子的緣故。倘若是在從前,他聽得金碧漪這樣告訴他,可能還會引起他的自慚形穢之感的,但現在他卻心情舒暢,不以為意了。淡淡說道:「那也不用生氣,是好是壞,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

  金碧漪笑道:「現在好了,待他知道你是孟大俠的兒子,看他向不向你賠罪。」

  孟華說道:「一個人的出身自己不能選擇,但一個人走的路則是自己可以選擇的,我只盼我自己走的路走得對,倒不想倚靠父親的聲名!」這話說了出來,忽地想起金碧漪的父親就正是四海聞名的人,不知她會不會感到不高興。

  金碧漪道:「你這話說得對。我就不高興人家只把我當作金大俠的女兒。」

  孟華知道她「不高興」的是這個,不覺更有知己之感,衝口而出,說道:「漪妹,你真好!」

  金碧漪笑道:「你怎的突然冒出這句話來,我有什麼好?」

  孟華笑道:「你的想法和我一樣。在你和我相識的時候,我只是個初出茅廬的無名小卒,且又來歷可疑,但你卻沒有因此看不起我。你的江師兄和你們當對,但我知道在你的心目之中,也並沒有因此覺得他是好像應該比我高出一頭。」

  金碧漪似喜似嗔,說道:「哦,你是曾經這樣想過的嗎?我一直都不知道,現在才嗅出有點酸溜溜的味道來了。傻小子,告訴你吧,在我的心目之中,你是比任何人都更重要呢!」

  孟華樂得不知說出些什麼話才好,只能緊緊地握著她的手,重複說道:「漪妹,你真好,你真好!」

  金碧漪忽地噗嗤一笑,說道:「孟大哥,你說我好。但有一件事,我可說不大好呢!」

  孟華吃了一驚,說道:「什麼事情?」

  金碧漪道:「你是不是新近結識了一位鄧姑娘,江師兄對我說你和她很親熱呢!有這事麼?」

  孟華叫起撞天屈來,說道:「其實我和那位鄧姑娘相識,說起來也是還是由於你的緣故。」

  金碧漪道:「為什麼?」孟華說道:「她騎的那匹白馬和你那匹白馬甚為相似。那天我在昭化的騾馬市場見她騎著白馬經過,跑得風也似的快,一時沒有看得清楚……」

  金碧漪笑道:「所以你就追下去了。」

  孟華說道:「我認錯了人,還險些給她誤會呢。好在那個時候,恰巧碰上追踪她的仇家來到,我幫她打了一架。」

  金碧漪笑道:「她當然很感激你了。」

  孟華說道:「我真的只是幫了她一點小忙,別的什麼都沒有,後來……」

  金碧漪道:「後來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那江師兄碰上你們,你就把那位鄧姑娘扔給他不理了,是嗎?」

  孟華鬆了口氣,說道:「是呀。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那裏談得到什麼親熱,你別相信江上雲的胡說。」

  金碧漪笑道:「你知道我怪你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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