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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楊華說道:「聽人說過。」

  那漢子說道:「千手觀音祈聖因,就是尉遲炯的妻子。但卻不知她何故會到這個地方?嗯,對了,大概她還未知道她的丈夫已經前往回疆,是以先來找我。」

  聽到這裡,楊華對這個人的身份,心中已然雪亮,不由得一顆心怦怦地跳:「果然是他,果然是他!我該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楊華又再問道:「那麼雄鷹閣們機關是你破的吧?」

  那漢子道:「也不是。或許是我的一位朋友,但我還未敢斷定。」

  他沒說出這個朋友的名字,楊華也沒心情再理「閒事」,雙眼瞪著那漢子,說道:「你,你是誰?」

  那漢子笑道:「說給你聽無妨。我是朝廷的疑犯,官府眼中的強盜頭子。我姓孟,名元超!」

  楊華雖然早已猜到他是孟元超,但聽他親口說出自己的名字,還是禁不住心頭大震,面色唰的一下變得蒼白如紙。

  孟元超吃了一驚,說道:「小兄弟,你怎麼啦?」

  楊華定了定神,勉強笑道:「沒什麼。原來你是孟大俠,失敬,失敬。」

  孟元超道:「小兄弟,你的劍法很是不錯,令師想必是當世高人了,不知是那一位?還有你的姓名,我也未曾問你呢。」楊華剛才在雄鷹閣和他交手,用的全是張丹楓所傳的無名劍法,孟元超從未見過,因此也就猜不透他的來歷。否則以孟元超見聞之博,只要楊華露出一招段仇世或者丹丘生所教的功夫,他早就起懷疑了。

  當然此際他也還是大為詫異的,不過卻不是對楊華的身世有所懷疑。他回想楊華剛才所使的劍法,越想越覺奇怪:「這少年年紀雖輕,劍法的精奇卻是我平生僅見。除了他的功力稍差之外,金逐流和厲南星的劍法恐怕也未必勝得過他,金逐流已經是天下第一劍客,難道還有一位隱姓埋名的前輩,劍法比金逐流更高明的麼?否則誰配做這少年的師傅?」他那裡想得到,楊華的這個「師傅」,乃是已經死了將近三百年的明代武學大師張丹楓。

  孟元超懷著滿腹疑團,靜聽楊華回答。

  楊華一聲苦笑,緩緩說道:「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子可不想貽羞師門,他老人家的名字,不說也罷。至於我自己,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孟大俠又何必知道我是何人?」

  孟元超眉頭一皺,說道:「小兄弟,你何必這樣自謙?嗯,莫非令師曾有囑附,不許你洩漏他的行藏麼?」

  要知世上的隱逸高人,往往也有怪僻的脾氣,不願意別人知道他的名字。但孟元超心想,師傅的名字容或不能說出,自己的名字,說出何妨?是以也就不禁對楊華稍稍起了疑心了。

  楊華心亂如麻,對孟元超的說話恍若似聽而不聞,雙眼只是定神的盯著孟元超。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孟元超吃了一驚,說道:「小兄弟,你怎麼啦?是不是太累了,歇一歇吧?」

  楊華盤膝坐在地上,孟元超走過去出掌按在他的後心。楊華喝道:「你幹什麼?」

  孟元超大不高興,想道:「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但以為楊華或許是由於精神太過疲倦,以至誤解他的好意,便和楊華解釋道:「我是想助你早點恢復精力。」

  楊華說道:「你站開,我不領你的情。也不用你幫助我。」孟元超討了個沒趣,只好訕訕站過一邊。心裡想道:「這少年或許是因為本門的內功與別不同,故是拒絕我幫忙。但為何說得這樣不客氣呢?」他倒是有愛護後輩之心,雖覺楊華脾氣古怪,也還是在他身邊守護。

  過了一會,只見楊華頭頂冒出騰騰的白氣,臉色逐漸變為紅潤。孟元超是個武學大行家,一看就知道楊華練的是正宗內功,不由得暗自歡喜讚歎,想道:「這少年顯然是已得明師傳授,雖未達到爐火純青之境,功力之深,卻已在我估計之上。他的劍法如此精妙,內功又如此火候,前途真是無可限量。只怕用不了十年,他就可以和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比肩了。唉,我那華兒在段仇世和丹丘生門下,不知已經學成沒有,他的年紀和這少年倒是差不多。」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想起自己的兒子,不由對這少年更多幾分愛護之心:「但願我華兒也能像他一樣就好了。」他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少年,就是他的華兒。

  孟元超正自浮想聯翩,楊華已經恢復精力,忽然一躍而起,說道:「孟元超,人家說你快刀天下無雙,我還想領教你的刀法!」楊華突然直呼其名,還要和他比武,孟元超聽了不禁為之一愕。連忙定睛打量楊華,心中懷疑不定:「莫非他是運功失誤,熱昏了頭?還是著了邪了?」但見楊華的目光明如秋水,利若並刀,也正在盯著他望。看楊華的樣子,又不像「著邪」的模樣。

  孟元超老大的不高興,冷冷說道:「這是江湖上的朋友給我臉上貼金,我是不敢當的。小兄弟,你的劍法高明之極,我是甘拜下風。」

  楊華哼了一聲,說道:「你這是言不由衷。在雄鷹閣裡,我早已輸了一招給你。你當真對我是甘拜下風嗎?」

  孟元超也著了惱。說道:「咱們既然比試過了,那又何必再比?」楊華說道:「雄鷹閣一架可還沒有打完,非得再決雌雄不可!」

  孟元超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少年人,你也未免太好勝了!你是否因為輸了一招,就非把我壓倒不可。哼,不是我以老賣老,說句狂言,天下多少成名人物,敗在我的刀下,他們也不過接個十招八招,你差不多可以和我打成平手,那是已經極難得了。我說甘拜下風,那是因為論你的年紀,不過我的子侄之輩!你一定要和我比試,那就只能有兩種結果了!」

  楊華說道:「什麼兩種結果?」

  孟元超道:「你是希望壓倒我以揚名立萬是不是?那麼第一種結果,就是我成全你心願,讓回你一招。但我不高興這種急於求名的狂妄少年,所以我未必會讓你!」

  楊華淡淡說道:「我不要你讓,你也千萬不可讓我!」

  孟元超不覺又是一愕,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華說道:「沒什麼意思,只是要你知道,我是決計不會讓你的!刀劍上沒長眼睛,你讓我一招,可能你就會斷送一條命!那時後悔已遲,可怪我言之不預!」

  孟元超雖然氣惱他的「狂妄」,卻也欣賞他的坦率,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刀劍上沒長眼睛,這話說得好!那麼,我也要告訴你第二種結果了!」說至此處,雙眼望著楊華,心中暗叫「可惜」,搖了搖頭。

  楊華喝道:「第二種結果又是什麼?為何要說不說?」孟元超緩緩說道:「這結果就是,你要想求名,結果恐將是自討沒趣;甚或如你所言,斷送一條性命!」

  楊華咬著嘴唇說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這結果早已在我意料之中,也正是我的所願!何須你來提醒?」

  孟元超吃了一驚,疑心大起,說道:「這麼說,你根本不打算和我比試,是打算和我拼命的了?」

  「不錯,我打不過你,寧願死在你的刀下!」

  孟元超這才知道:「原來這少年並非狂妄,也不是為了求名。他是要和我作生死的決鬥,但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麼你要和我拼命?」

  楊華心頭苦笑:「你怎麼知道與我無冤無仇?」不過,他卻是不能把原因告訴孟元超。

  「究竟為了什麼?」孟元超再問。

  楊華心亂如麻,一咬牙根,驀地大聲說道:「一定得有什麼冤仇嗎?我要殺你因為你是武林敗類!」

  此言一出,孟元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林敗類」四字,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聽得別人這樣罵他。

  「你憑什麼說我是武林敗類?」孟元超禁不住怒火上升,厲聲喝問。

  「你自己知道!」楊華冷冷說道。

  「莫非這少年是清廷的鷹爪?只有清廷的鷹爪,才會罵我是武林敗類!」孟元超心想。但隨即想到:「但倘若他是朝廷的鷹爪,為何他又要來救金逐流的女兒?難道那也是假的?」饒是孟元超精明能幹,也猜不透內裡蹊蹺了。

  「別拖延時候了,動手吧!」楊華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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