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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金碧漪見他窘態,噗嗤一笑,便打斷他的話,笑道:「既然沒有這個意思,那就不必多問我。你是和我交朋友,又不是和我爹爹交朋友。我也沒有查問你的家世啊!」

  楊華心頭一凜,暗自想道:「不錯,他若問起我的父母是誰,我也是不願意告訴他的。」只道金碧漪和自己一樣,身世是有難言之隱,於是連忙移轉話題,哄他歡喜。

  年青的人總是比較談得來的,小小的一點芥蒂,像晴天偶然的出現的雲翳,很快就消失了。不知不覺,兩人又談到武功方面。

  楊華是個樸實而又爽直的人,金碧漪向他請教武功,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對他的缺點也是直言無忌。談得高興,金碧漪忽地笑道:「我的本領遠不如你,但見過的名家劍法,倒還不少,你的劍法,足以和當世任何一個名家較量,但可惜上乘劍術中的三個要訣,你的爐火似乎未得純青。假如你碰上厲南星或者繆長風,恐怕還是會輸給他們的。」

  楊華喜道:「我正想向你請教呢,是那三個要訣,你快說吧。」驀地心念一動:「他為什麼漏掉了天下第一劍客金逐流沒提?哦,是了,厲南星和繆長風都遠勝於我,金逐流自是不用說了。」

  金碧漪笑說道:「我怎配教你,我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我聽人說,上乘劍術中的三個要訣是重、拙、大。一般的劍術,講究的是輕靈迅巧,『輕』可勝『重』,『巧』可勝『拙』,『小』可勝『大』。所謂以『小』勝『大』,亦即以『奇』勝『正』的意思。但倘若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卻可以返璞歸真,舉重若輕,行拙實巧,似大而小了。」

  「重、拙、大」的劍理,楊華那天晚上,在母親墓旁和繆長風和他交手之時,也曾聽他說過。但卻沒有金碧漪此際說的清楚詳盡,這些道理楊華不是不懂,但由於張丹楓的「無名劍法」有圖無文,「玄功要訣」的道理雖和劍學相通,卻嫌不夠具體。因此楊華的劍術造詣,可說是只憑自己領悟的,懂得不夠徹底。聽了金碧漪的講解,當真是得益不淺。

  楊華心裡想道:「他的父親,一定是位劍術大行家無疑了。但奇怪,他卻為何不學劍呢?」由於碰過釘子,疑團滿腹,亦不敢多問。不知不覺,又是日落西山的時分了。

  金碧漪一看天色,說道:「不好,咱們錯過了宿頭,在這荒山野地,要找一家人家也難。」

  楊華說道:「看這天色,今晚大概不會下雪,前面有座松林,咱們在松林裡過這一晚,那也無妨。」不禁又是覺得有點奇怪,要知走江湖的人,露宿荒山,事極尋常,楊華心想:這幾個月來,十個晚上我都差不多有八個晚上是露宿的,難道他就沒露宿過麼?怎的看得這樣嚴重。

  金碧漪想了一想,說道:「我不是不能露宿,而是不慣露宿,但既然沒安身之所,那也只好如此了。」

  兩人牽了坐騎,走入松林,但見古木參天,怪石奇岩,觸目皆是。楊華笑道:「在這密林處,就是有風雪襲來,也可以遮擋呢。誰說沒有安身之所。」

  他們備有乾糧,那一大皮袋的葡萄酒也沒喝完,楊華喝酒送乾糧,說道:「金兄,你只嚼乾糧,口不渴嗎,還是喝一點吧。」

  金碧漪連忙搖手道:「我喝水就行,山裡的清泉,比葡萄酒還好喝。」

  楊華笑道:「不見得吧,喝酒可祛寒氣,喝水行嗎?」

  金碧漪道:「我不覺冷。」

  楊華說道:「喝一點那也無妨,你不是說過要把酒量練出來嗎?」

  楊華因為獨飲寡歡,故此勸他喝酒,不料金碧漪忽地板起臉孔道:「我在臨睡之前,是決計不喝酒的。你喜歡喝你自己喝!」

  楊華又碰了個釘子,訕訕退下,心想道:「這個人與眾不同的習慣也是真多!」

  金碧漪「沒來由」的發了一頓脾氣,但隨即又笑起來道:「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怪脾氣容易惹人討厭,故而一早就把話說在頭裡,非要你遷就我不可。楊大哥,你為人很好,這兩天來你真是樣樣遷就我了。」

  楊華苦笑道:「你不討厭我已經很感激你。」

  金碧漪道:「今晚我想早點睡覺。」說罷拿出一團折好的輕紗,拉了開來變成一張帳幕。金碧漪道:「這是天山的野蠶絲織的,折起來不過盈握,張開來可以遮過一間房間,風雪不侵。而且冬溫夏涼,好處真是說之不盡。」

  楊華心裡想道:「你的用具準備這樣齊全,那還害怕什麼露宿?」但怕惹起他的「怪脾氣」,卻是不敢說他。

  金碧漪選擇了一處地方,說道:「這裡最好不過,你幫我把帳幕掛起來。」

  該處前面是一塊矗立的巨石,儼若屏風。兩邊恰好都有一棵松樹,樹上蟠著野藤,藤梢枝枝下垂,隨風飄拂,形似流蘇。中間有一塊圓石,平滑如鏡,正好可以作床。

  楊華幫他把輕紗掛在樹上,剛好可以覆蓋那塊圓石。金碧漪大為高興,說道:「我選擇這地方不錯吧?」

  楊華說道:「好是好,不過,就是可惜太好!」

  金碧漪怔了一怔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楊華說道:「這地方太過隱蔽,在裡面睡覺,好比深居堂奧,外面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知道。」

  金碧漪道:「咱們有兩個人呢。楊大哥,你請進去睡覺。」

  楊華說道:「你呢?」

  金碧漪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又忘記我的習慣了麼?我過那邊給你守夜。」所指之處是距離百步開外,一個形似螺旋的山坳入口處。

  楊華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不是害怕露宿,而是害怕和我同宿。」當下笑道:「還是讓我過那邊睡吧。嗯,你別和我客氣,我知道你喜歡睡得舒服,而我則是什麼地方都能睡的。」

  金碧漪道:「楊大哥,你真好。好,那我就不和你客氣啦,咱們明早再見。」說到一個「好」字,笑靨如花。

  楊華遠遠走開,在山坳轉角處,選了一個可以瞭望四方的處所,枕石而眠。他不慣早睡,心裡想道:「這位金兄的脾氣,真是奇怪。有時甚為豪放,英氣逼人,好像在小金川打我一記耳光的時候,就是如此。但有時卻又嬌氣流露,要人遷就,許多方面,行事都似一個女子。唔,聽說有些富貴人家的兒子,由於父母太過寵愛,長大就不知不覺帶了幾分脂粉氣。莫非這位金兄也是如此?」他胡思亂想了一會,不覺心中暗自好笑:「我管他像男人還是像女人,總之他是一個益友!」

  如眉新月,掛上梢頭。不知不覺已是進入二更的時分了,忽聽得遠遠的地方,隱隱似有人聲。

  楊華練了一年張丹楓所留的內功心法,耳聰目明,大異常人,兼之伏地聽聲,聽得更遠。凝神靜聽,聽得說話的共有三人,其中一個,聲音好熟,說道:「其實這個地方劫鏢更好,尚鐵宏選擇玉樹山白教喇嘛寺的門前劫鏢,當真是失算了!」

  他說了這幾句話,楊華已是聽得出來,原來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曾經在小金川和他交過手的那個「五官」之首的鄧中艾。楊華心中一凜,想道:「聽他口氣,莫非他們也是要來劫韓威武這支鏢的。哼,哼,他又做官又做強盜倒是令人意想不到。好在給我碰上。我豈能容他們得逞?」當下立定主意,替韓威武打發這幾個亦官亦盜的傢伙。但轉念一想:「我也無須太急,且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只聽得另一個人的聲音接著說道:「對啦,老鄧,我正想問你,尚鐵宏這次劫鏢,我們都以為他會馬到成功,卻是怎樣失手的?」

  鄧中艾道:「我在玉樹山下碰上他們,據尚鐵宏說,韓威武本來不是他的對手,但他卻不知怎的,糊裡糊塗的受了人家暗算。」

  又一個人問道:「尚鐵宏可知這個暗算他的人是誰?」鄧中艾道:「他當場沒能發現是誰,心裡則是有所懷疑。」

  兩個人同聲問道:「他懷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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