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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美少年圓睜雙眼,忽地一躍而上,「啪」的一下,打了楊華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楊華果然絲毫不加反抗。

  美少年哼了一聲,說道:「要不是你曾經救過賀鐵柱夫妻的性命,我不把你殺掉才怪!但誰叫你膽敢侮蔑孟大俠,我打你這記耳光,只能算是勉強出了我的一口惡氣!」

  美少年突如其來,突如其去,荒山寂寂,在這樹林裡,又只剩下楊華一個人了。

  「他怎麼知道我曾經救過賀鐵柱夫妻,哦,想必是曾經見過他們的了。賀獵戶肯把這事情告訴他,他一定是義軍中的好漢無疑了!」楊華心想。

  楊華摸一摸臉孔,剛剛給打了一記耳光,臉孔還是熱辣辣的。不禁心裡苦笑,想道:「我為了私仇,要殺一個義軍首領,這記耳光怪不得他要打我。不過我這私仇可是不能不報!孟元超太過卑鄙可恨了!」他的「神智」清醒了些,「理智」可還沒有清醒。隨又想道:「我給那少年打了一記耳光,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也真好笑。但想來孟元超的下落,他是應該知道的。不過,他知道又怎麼樣?在他心目之中,他早已把我當作武林敗類了。他還能和我說嗎?」

  日影西斜,是天黑的時分了。楊華心力交疲,想道:「我已經祭掃了媽媽的墓,總算了卻一半心願。孟元超不在小金川,我也應該離開此地了。」當下吃了一點乾糧,便即閉目養神,準備養好精神就走。

  他按照張丹楓所傳的玄功要訣,盤膝靜坐,閉目運功,不知不覺,達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聽得似有人聲。楊華驀地「醒」來,只見月亮掛在天空,已是午夜時分。月亮又大又圓,像是一個玉盤。清光瀉地,周圍卻是靜悄悄的。

  楊華咦了一聲,心裡想道:「我分明聽見人聲,難道是聽錯了?哈,對了,一定是那少年氣我不過,又再回來!」

  心念未己,只聽得山腰處的亂草叢中獵獵作響,楊華起伏聽聲,聽得有個人說道:「全大哥,為了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出動咱們四僧、四道、五官,不嫌小題大做麼?」

  楊華這才知道不但是有人來,而且來的竟有十三人之多,這十三個人還都不是普通人物呢!

  楊華在小金川已有一個多月,知道鎮守小金川的清軍統帥崔寶山提督的帳下,有所謂「四僧、四道、五官」十三名高手。「四僧」是從西藏請來的喇嘛僧,「四道」是武當派和崆峒派的叛徒,「五官」則是崔寶山手下有實職的軍官,其中兩個還是以前在御林軍中當過軍官的。

  隨即聽得一個比較熟悉的聲音說道:「馬大哥,你可不能輕視那個小子,那小子年紀雖輕,武功卻是高明之極,他和繆長風也能打個平手呢!」原來剛說話的這個人是全大福。他們藏在亂草叢中,悄悄地爬上來,說話聲音很小,好在楊華自小練過聽聲辨器的功夫,聽得卻是一清二楚。「原來姓全的這個傢伙也是名列『五官』之中的。」楊華心想。

  那姓馬的軍官似乎有點不大相信,說道:「真的?」

  全大福道:「這是我親眼見到的,豈會有假?不過,那小子雖然和繆長風動手,卻又幫他打我,我也不知他是什麼路道?看來只怕多半還是和繆長風一路的!」

  那姓馬的說道:「北宮統領當年就是死在繆長風劍下,繆長風的確是不能輕敵,至於那小子嘛……」言下之意,對楊華還是不怎麼樣放在眼裡。

  楊華暗自想道:「看來這四僧四道五官傾巢而出,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對付繆長風的。只有這個姓全的傢伙,給我踢了一腳,他恨我卻是更多于恨繆長風了。」

  姓馬的軍官沉吟片刻,繼續說道:「那小子不知是楊牧的什麼人,他舉報了這小子的藏身地點,卻又不肯同來,他還要求咱們,只能活捉那個小子,千萬別殺了他。」

  全大福說道:「不錯,據我所知,還是崔大人答應了他的這個條件,他才肯舉報的呢。崔大人還答允把那小子捉回來之後,交給他處置。」

  楊華聽到這裡,不覺又是氣恨,又是痛心。雖然他早已知道父親是清廷的鷹爪,可還想不到楊牧竟然把自己的兒子也出賣了。

  再聽下去,只聽得那姓馬的問全大福道:「你知道這是什麼緣故嗎?」

  「不知道,不……唔,我找到一點線索了。」

  「什麼線索?」

  「那小子也是姓楊!」

  那姓馬的似乎恍然大悟,說道:「哦,你懷疑這小子是、或許是楊牧的子侄?」

  全大福道:「假如真是的話,咱們怎樣?」姓馬的道:「你和他是好朋友,依你說呢!」

  全大福咬了咬牙,說道:「我和他交情雖然不錯,但公事還是應當公辦。那小子武功很強,依我說,捉不了活的,死的也要!」

  楊華熱血沸騰,忍不住霍地站了起來,喝道:「我在這裡,你們來吧!」

  四面八方,胡哨聲此起彼伏,轉瞬之間,只見東面出現四個披著大紅袈裟,手提九環錫杖的番僧;南面出現四個手提長劍的青袍道士;西面出現三個軍官,手中也都執著兵器;北面出現的就是全大福和那個姓馬的傢伙了。

  四僧、四道、五官從四面八方湧上,把楊華圍在當中!

  那姓馬的軍官哈哈笑道:「楊牧所料不差,這臭小子果然還在這裡,可惜只是他一個人。」

  另一個軍官喝道:「小子想要活命,快說實話,繆長風那裡去了?」此人是「五官」之首,名喚鄧中艾,和全大福一樣,以前也是曾經在御林軍中當過軍官的。

  楊華氣往上湧,冷笑道:「割雞焉用牛刀?你們什麼四僧、四道、五官,並肩子都上來吧!」

  一個長須道士笑道:「這小子見聞倒還不算寡陋,知道咱們四僧四道五官的名頭。」他是「四道」之首,道號混元子,本來是武當派掌門人雷震子的得意門徒,後來貪圖名利,接受了崔寶山的禮聘出山。

  一個胖喇嘛用藏語向混元子問道:「這小子說什麼?」這胖喇嘛是「四僧」之首,法號天泰上人,他本來略懂漢語,但因楊華剛才說得很快,他聽得不大清楚。

  混元子哈哈一笑,緩緩說道:「這小子恐怕是自以為武功天下第一,他要一個人對付咱們十三個。」

  天泰上人想在中原揚威立萬,最忌漢人輕視。混元子當作笑話來講,天泰上人聽了,卻是不禁勃然大怒。

  楊華哼了一聲,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說道:「對付你們這些禿驢、牛鼻子、狗官兒,何需武功天下第一?就憑我這個未入流的無名小卒,也足以打發你們!」

  此言一出,不啻火上添油。天泰上人大怒道:「好個不知死活的小子,你要求死,那還不易,佛爺送你上西天吧!」說罷回過頭來,對混無子道:「我要讓這小子見識我們西藏一派的武功,你們可別動手。」其他三個喇嘛只怕這「臭小子」當真有點邪門,提著九環錫杖,並肩齊上,給天泰上人掠陣。

  四道、五官正想著看看全大福所說可以和繆長風打成平手的這個小子,到底有多厲害,樂得讓「四僧」先上。

  楊華笑道:「我也會念幾句往生咒,大和尚,你不愁沒人超度。」心裡想道:「敵眾我寡,須得立下殺手!」當下默運玄功,把長劍掄圓,當作大刀來使,一劍劈下。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天泰上人的禪杖損了一個缺曰,楊華虎口亦自酸麻。兩人都是一驚,天泰上人這才知道這「臭小子」果然有點「邪門」,楊華也知道對方的內功造詣決不在自己之下。心道:「此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敵。」心念一動,腳步便即一個蹌踉,作勢向著天泰上人傾跌。

  天泰上人素來自負,雖知楊華厲害,料敵也還未足,只道楊華已是被他內力所震,心頭大喜,趁楊華身形未穩,急忙提起碗口般粗大的禪杖,朝著楊華的天靈蓋打下。

  說時遲,那時快,楊華一個「風擺荷花」的身法,已是撲進天泰上人懷中,天泰上人一杖打空,杖頭陷地,只聽得「嗤」的一聲響,他的那件大紅袈裟已是給楊華一劍刺穿。

  原來天泰上人所練的西藏密宗內功,頗有獨到之處,當楊華的劍尖刺著他的身體之時,他的那件袈裟立即有如漲滿的風帆,鼓了起來,卸去楊華劍尖上的勁道,這手功夫和少林派的「沾衣十八跌」內功,具有異曲同工之妙。楊華這一劍沒刺傷他,只能刺穿他的袈裟,心裡也是好生駭異。

  掠陣的那三個喇嘛這一驚非同小可,齊聲吆喝,搖動九環錫杖,分從左右中三路,向楊華頭頂砸下。

  二十六個銅環同時搖動,叮叮噹當之聲震耳欲聾。原來藏僧所用的九環錫杖,杖上的銅環也是武器,搖響銅環,發出極不諧和的「樂聲」能收擾亂敵人心神的功效。

  楊華喝道:「鬼嚎什麼?」驀地一聲長嘯,身形平地拔起。他見這三個喇嘛出杖的手法,攻守配合,壁壘森嚴,隱隱有列陣而戰之意。倘給他們合圍,恐怕就不是三五十招內所能取勝的了。何況還有「四道」「五官」在旁虎視眈眈,時間越長,對自己越是不利。於是突出奇招,斜身高縱,唰的一劍,刺向左面那個喇嘛。

  那喇嘛挺杖招架,楊華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內勁力透劍尖,劈啪兩腿,快如閃電,右中兩路的喇嘛,想不到他突然就能飛腳踢來,待要橫杖擋架已來不及,給楊華踢個正著,兩個喇嘛發出殺豬般的嚎叫,同時嚎滾了數丈開外,左面那個喇嘛敗得更慘,劍杖相交,但覺錫杖上一股巨力傳到手臂,曲池穴一麻,當的一聲,九環錫杖墜地,右手兩隻指頭竟給楊華一劍削掉。

  天泰上人一聲怒吼,撲將過來,正要拔起陷在地上的禪杖,楊華剛剛削斷那個喇嘛的手指,腳尖著地,身形旋風般的疾轉,劍光如練,立即疾削過來,要不是天泰上人縮手得快,只怕也將遭受斷指折臂之災。

  眾人驚呼之中,天泰上人雙臂一振,倏地脫下身上所披的大紅袈裟,抖開來化作一幅紅雲,只聽得嗤嗤聲響,轉瞬之間,袈裟上穿了密密麻麻的小孔,宛似蜂巢,眼看不能再用,只好退下。楊華見他內功如此精純,居然能用袈裟抵擋利劍,亦是不禁有點佩服,是以就不去乘勝追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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