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牧野流星 | 上頁 下頁


  段仇世笑說道:「我當然知道。你的師傅也是我的好朋友,我已經找了你們七年了!」

  話猶未了,忽地又有勁風颯然,來自身後。段仇世反手一勾,那人一托他的肘尖,駢指如戟,便從時底穿出點他穴道。段仇世叫道:「好個驚神指法!」沉掌一當,雙方電光火石似的分開。楊華方在叫道:「兩位師傅,你們不是,不是好……」「朋友」二字尚未說出,段仇世和那個人已是手拉著手,哈哈大笑。這人不是別個,正是楊華現在的師傅丹丘生。

  段仇世道:「恭喜你練成了失傳的驚神指法,又收了好徒弟。」

  丹丘生笑道:「你的綿掌功夫也練得很不錯呀。依我看來,比你從前練的毒掌還要強呢。至於說到徒弟,嘿嘿,這是我間接搶了你的,你是不是來興問罪之師?」

  段仇世笑道:「你把他調教得這樣出色,我感激你還都來不及呢。不過你為何不在崆峒山,卻搬到這兒來住?」

  丹丘生道:「這地方不好嗎?」

  段仇世道:「好雖是好,想像中神仙的洞府大概也不過如是。但卻害我找了你們六年都找不著!」他心裡正是有一個悶葫蘆想要丹丘生為他揭開。

  丹丘生道:「咱們到裡面說話。石林中風景最美的地方,你還沒有看到呢。華兒,你去取酒來。」

  段仇世跟著丹丘生鑽過幾個幽暗的山洞,忽見眼前豁然開朗,只見峭壁下面一個小湖,湖邊野花雜開,幽香撲鼻,峭壁上題有「劍峰」兩個隸書大字,湖邊一塊石頭上則題有「劍池」兩個較小的草書字體。劍峰上透下天光,令湖光更增瀲灩。花枝低椏,從峭壁上橫伸入湖,湖中花樹倒影和石峰的倒影構成了絕美圖畫。段仇世讚歎道:「此處果然是世外桃源,怪不得你樂而忘返了。」

  丹丘生道:「相傳明代的大俠張丹楓曾在此峰練劍三年,日常在湖中洗劍。故此峰名劍峰,池名劍池。」

  段仇世道:「名山勝地。更加上這段俠士的傳說,那是更足令風景生色了。咦,這邊還有一座石碑呢。」

  丹丘生道:「這是黃道周寫給徐霞客的一首七言古詩,後人將它刻為碑記的。張丹楓的傳說未必可靠,這座詩碑卻是不假。」

  黃道周是明末在南京殉國的忠臣,徐霞客則是大旅行家,兩人志趣不同,事功有異,卻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段仇世道:「黃、徐二公都是我所仰慕的先賢,這座詩碑倒是不可不讀。」當下拂拭殘碑,讀那首詩:

  「天下駿馬騎不得,風髾雪尾走白日。天下畸人癖愛山,負鐺瀉汗煮白石。江陰徐君杖履雄,自表五嶽之霞客。鳶肩鶴體雙瞳青,汁漫相期兩不失。事親至孝猶遠遊,欲乞琅玕解衣織。萬里看餘墓下棲。擔囊脫屩鷺鳥啼。入門吹燈但歎息,五年服闋猶麻鞋。貴人驛騎不肯受,掉頭畢願還扶藜。」

  段仇世歎道:「一個是忠臣,一個是高士,事功不同,但都是畢生從事於實現自己的志願。他們的這段友情,也足以垂式千古。」

  丹丘生道:「聽說你結交了一派反清義士,這些年來,做了許多轟轟烈烈的事情,我雖不能追隨君後,亦是頗以有你這樣一位朋友自豪呢。想必你是以黃道周自期了。」

  段仇世說道:「我的朋友中倒是不乏黃道周這樣的人物,我卻是渺不足道了。和老朋友我是不會說客氣話的,丹丘兄,你聽來的那些關於我的消息,其實十九乃是耳食之言。我雖然結交了一些反清義士,但這些年我實是一事無成。說起來我還是要羡慕你呢。」

  丹丘生苦笑道:「我有什麼值得羡慕?」

  段仇世道:「你在這世外桃源,安享人間清福,還不值得別人羡慕麼?」

  丹丘生歎口氣說道:「你以為我是在這裡享清福麼?」

  段仇世詫道:「我只道你是像徐霞客那樣,踏遍了天下名山,最後選擇這洞天福地定居。莫非你是另有不得已的苦衷。」

  丹丘生道:「不錯,我正因為迫不得已,方在這裡匿居的。」

  段仇世頗感意外,問道:「是誰迫你?」

  丹丘生道:「我得罪了掌門師叔,又不見諒於同門,如今已是崆峒派的棄徒了。」

  段仇世吃驚道:「你是崆峒派最傑出的人物,脾氣在常人眼中看來,雖然怪僻一些,我相信你也不至於犯了什麼太大的過錯,他們怎的如此絕情?」

  丹丘生道:「我也不認為我有什麼過錯,錯就錯在不肯同流合污。」說到這兒,語氣已是顯得頗為憤激。

  段仇世道:「可是為了救華兒一事引起的麼?據我所知,華兒是給你的一位不肖師弟串同了滇南四虎,從我師兄那裡搶去的。後來聽說你曾替掌門師叔執行戒律,把這位不肖師弟逐出本門。」

  丹丘生說道:「原來這件事情你已經打聽得清清楚楚,那就不用我和你再說了。不錯,我是曾為此事,被掌門師叔怪我擅自作主。不過,我之所以不見容於同門,卻也並非只是為這件事情。」

  段仇世道:「那又是為了什麼?」

  丹丘生搖了搖頭,說道:「家醜不可外揚。段兄,你雖然是我的好朋友,請恕我也不便對你詳言。」

  丹丘生這樣說了,段仇世自是不便追查下去。轉過話題問道:「那麼你是為了不願意見到同門,才躲到這裡的嗎?」心想以丹丘生那麼高傲的性情,不見於同門,甚至無辜被逐,那也難怪他要傷心遁世的。

  丹丘生道:「不是我要躲避他們,是他們要把我置之死地!」

  段仇世聽了此話,不禁駭然。這才知道丹丘生所受的委屈,有更甚於被逐出門牆者。但由於這是丹丘生的「家醜」,他固然不願詳言,段仇世也是愛莫能助。

  丹丘生苦笑說道:「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什麼不讓你知道我的消息了吧?我是怕你為我打抱不平!」

  段仇世道:「貴派之事,外人自是不便干預。但令師叔似乎並非不明事理之人,我是否可以替你設法疏通?」

  丹丘生斬釘截鐵地說道:「段兄,你的盛情可感。但這件事情,你最好還是別要多管!」

  段仇世無可奈何道:「我也知道你這個忙我是幫不了的。但你就甘願終老此間了麼?雖然這裡是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丹丘生道:「不甘願又怎麼樣,我是認命了。這地方本來是有人住的,二年前我找到了這個地方作為隱居之所,還因此結了一個仇家呢!」

  段仇世道:「那是何人?」

  丹丘生道:「三十年前,有個橫行天下的大魔頭,名叫孟神通,想必你會知道?」

  段仇世道:「聽說他是和前輩武學大師金世遺同一代的人,兩人曾經幾度交手,互有勝負。後來死在女俠厲勝男的劍下。」

  丹丘生道:「不錯,孟神通的故事,武林中人大都耳熟能詳,不過他雖然死了,卻還有中個姓陽的徒孫,苦練他傳下來的修羅陰煞功,恐怕就少人知道了。」

  段仇世不禁又吃一驚,問道:「你說的那個仇家,就是孟神通這個徒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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