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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六


  任紅綃瞧他說話的神情,心知有點不妙,連忙問道:「我爹,他,他對你怎麼樣?」

  穀嘯風歎了口氣,說道:「表妹,我說出來,你可要別見怪。」

  任紅綃道:「爹爹的為人我是知道的,我也不值他的所為呢。表哥直說無妨。」

  心想莫非他們是言語失和,已經動過手了。

  那知穀嘯風說出來的真相,比她想像的還要壞。她聽說父親通番賣國,不肯聽從穀嘯風的勸告,還要下毒手害韓佩瑛等等事情,不覺呆了。

  韓佩瑛安慰她道:「表妹,你別難過,你和你爹不同,我們不會因為你爹看不起你的。」

  任紅綃道:「我有這樣的爹爹,真是愧對你們。只不知爹爹跑了沒有?表哥,我、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穀嘯風已知其意,說道:「你爹是我舅舅,我也還要盡我最大的努力,希望能夠令他回到正路上來的。表妹,我和你一同勸他,你以父女之情感動他,說不定他能夠回頭的。」

  任紅綃道:「但願如此。表哥,你和我爹爭吵的時候,我的媽媽有沒有出來?」

  穀嘯風道:「我沒有見著舅母。」

  任紅綃心裡想道:「他們在家裡鬧得天翻地覆,媽不會不知道的,為什麼不出來勸架?」

  思疑不定,便即回頭問那管家道:「莫大叔,我媽媽不在家麼?」

  那個管家這才說道:「大小姐,我說給你聽,你莫傷心。老夫人已經死了。」

  任紅綃大吃一驚,說道:「我媽死了?怎麼死的?」

  那管家道:「你走了之後,老夫人日夕惦記你,和老爺也不知吵了多少次。她是得病死的。」

  這一下恍如晴天霹靂,登時把任紅綃驚得呆若木雞。奚玉瑾連忙扶穩了她,說道:「綃妹,你醒醒。人死不能複生,伯母──」

  任紅綃呆了片刻,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叫道:「媽,都是不孝的女兒害了你了。」

  奚玉瑾安慰她道:「伯母年過六旬,壽終正寢,也算得是福壽全歸了。人死不能複生,綃妹,你目前應該做的是節哀順變,可別太過傷心了。」

  好不容易勸得住任紅綃止了眼淚,大家繼續前行。走了一會,忽見一縷縷的黑煙,從山坳那邊吹過來,登高一望,連熊熊的火光也看得見了。任紅綃和那管家都是不禁失聲驚呼,原來正是她的家裡起火。

  一個打擊接著一個打擊,嚇得任紅綃六神無主,面色全都變了。奚玉瑾緊緊握著她的手,說道:「綃妹,你鎮定一些。咱們過去察看,先行救人緊要。」

  幸虧任家是倚山修建,後面是寸草不生的峭壁,前面有一道瀑布沖下來造成的山澗阻止去路,火勢才沒有蔓延燒到山上的松木。敢情這把火業已燒了很久,此時火勢已經減弱,任紅綃抵達家門之時,只見她的家已是燒成一片瓦礫了。

  瓦礫堆中散發出焦臭的氣味,任紅綃定睛看時,發覺火場中橫七豎八的躺著許多屍體,燒得都幾乎變成了焦炭。其中距離最近的一具屍體,僕倒在大門外面,看得出是掙扎著爬出來而終於不支斃命的。只有這具屍體的面目還隱約可辨,是服侍她的一個婢女。

  任紅綃哭道:「冬梅,你死得好慘!爹爹,爹爹,女兒回來了,你聽得見女兒在叫你嗎?」

  她雖然對父親並無好感,但畢竟還有父女之情,心想父親武功卓絕,也許能夠逃出火窟,不過只怕也難免受了燒傷,躲在附近。

  果然她叫了幾聲,只見在山澗邊的亂石堆中,爬出一個人來。任紅綃又驚又喜,連忙跑去迎接,但一個「爹」字未曾叫得出,卻又不禁驀地一呆,大為失望了。原來這個逃出火窟的人,不是她的父親,而是她家裡的一個花匠。

  不過能夠見著一個家人也總是好的,任紅綃定了定神,說道:「老王,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發生這場大火?我爹呢?」

  那個花匠老王渾身濕透,像個落湯雞似的,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唉聲說道:「大小姐,你回來了,你用不著找老爺啦!」

  任紅綃心頭一震,叫道:「什麼?我爹已經死了麼?」

  花匠老王忽地抬起頭來,眼中射出憤恨的目光,緩緩說道:「老爺沒死,只是我們該死!大小姐,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可別怪我說,你爹爹的手段好狠毒呀!」

  任紅綃大驚道:「老王,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爹,他,他怎麼樣?」

  老王恨恨說道:「這把火是老爺自己放的,我們這些家人也是他動手殺的。」

  任紅綃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失聲叫道:「你說什麼?我爹,他怎會這樣?他是發了瘋嗎?」

  老王冷冷說道:「老爺沒發瘋,只是我們沒有醒覺得早。其實今日之事,我是應該早就想得到的。」

  奚玉瑾道:「老王,你慢慢說吧,你說的今日之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老王說道:「前面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今早來了幾位客人,和老爺為難,把老爺打得逃到後園的假山洞裡。其中一個客人,還是老爺的外甥呢。這是事情過後,小三子告訴我的。」說話之際,雙眼望著穀嘯風。

  穀嘯風道:「不錯,你說的那個客人就是我。還有兩位是我的韓伯伯和韓姑娘。」

  老王繼續說道:「你們走了之後,小三子溜到花園裡剛剛和我談起這件事情,忽聽得鐘聲當當,我忙即趕去聚集。」

  任紅綃在旁給穀嘯風解釋道:「這是我爹定下的規矩,鐘聲一響,闔家上下就要聚集一起,聽他訓話。但這樣的事情是很少有的。」

  那花匠老王接下去說道:「老爺叫我們聚集了來,對我們說道,他是被仇家追上門來,不能再在此處容身了,因此要我們幫他放火燒掉房屋,我們願意走的就跟他走,不願意走的就留下。」

  任紅綃心裡想道:「爹爹把勸他向善的人當作仇家,這固然不對。但如此處理,也還算得是通情達理呀。何以後來又要動手殺人呢?」

  穀嘯風道:「你大概是不願意跟他走的吧?」

  老王說道:「不錯,我當然不願意跟他走。不但是我,家裡的僕人十九都是不願意跟他走的。願意跟他走的只有三個人,這三個人是他從外面帶回來的黑道人物。」

  穀嘯風道:「為什麼你們不願意跟他走?」

  老王轉過頭來,向任紅綃說道:「大小姐,你爹和女真韃子,和蒙古韃子暗中都有往來,其實我們底下人都是知道了的,只不過瞞著你罷了。」

  穀嘯風說道:「你們不願走,他怎麼樣?」

  老王說道:「他說:『好的,你們點燃了火,馬上走吧。』那知火頭一起,他和他那三個心腹,卻各守一方,不論我們逃向那方,都給他們抓了回來。一抓回來,就向火窟一摔。他們用的乃是分筋錯骨手法,給摔倒的人,誰也爬不起來。只能活生生的給火燒死!」

  韓大維大怒道:「早知如此,我實不該對他手下留情!」

  任紅綃欲哭無淚,「嚶」的一聲,幾乎暈了過去。奚玉瑾扶穩了她,說道:「任姐姐,這不關你的事。」

  任紅綃顫聲說道:「我做夢也想不到,我爹爹,他,他竟然這樣狠毒,老王,我實在沒臉見你。」

  老王說道:「大小姐,我知道你是不值老爺所為,才出走的。說老實話,我痛恨老爺,可並不恨你。」

  任紅綃目蘊淚光,低下了頭說道:「你們待我這麼好,但我卻是愧對你們。老王,好在你還能夠逃出性命。」

  花匠老王繼續說道:「幸而我還算及時醒覺,在老爺下令放火之時,我已經站在荷塘旁邊,故意慢吞吞的放火燒一座亭子,他一動手殺人,我便跳進荷塘。荷塘下麵有道暗渠,通向外面。我鑽進暗渠的時候,還聽得那些一時間沒有燒死的人在痛駡老爺!」

  任紅綃恨恨說道:「你不必再叫他老爺了,我也不能再認他做父親啦!」

  老王抹了抹眼淚說道:「他們死得真慘,任天吾這、這老賊還在哈哈大笑,他說:『你們別怪我老爺狠毒,你們跟了我這許多年,知道我不少秘密,我怎能讓你們跑到外面洩漏我的秘密。』」

  任紅綃脫下一個手鐲,說道:「老王,你把這手鐲拿去變賣,到外地謀生吧。」

  老王道:「大小姐的東西,我不敢要。」

  任紅綃道:「你不要那就更增我的罪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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