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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〇


  車淇也是像他一樣,心亂如麻。此際她正在山坡上採集野花,編結花環。

  「今天是十月十五,他已經過期一個月了,為什麼還不回來呢?龍大哥是不會騙我的吧?或許他是在路上碰著什麼事情,耽擱了行期了?」

  無邪的少女的心靈是容易相信別人的,尤其是自己的愛人。車淇浴著陽光,編著花環,心中的一點憂鬱漸漸消散,她哼起了一支小調。

  只聽得她曼聲唱道:「莫不是雪窗螢火無閒暇,莫不是賣風流宿柳眠花?莫不是訂幽期錯記了荼蘼架?莫不是輕舟駿馬,遠去天涯?莫不是招搖詩酒,醉倒誰家?莫不是笑談間惱著他?莫不是怕暖嗔寒,病症兒加?萬種千條,好教我疑心兒放不下!」

  這是一支從彈詞「西廂記」的曲調變化出來的小曲,在當時民間極為流行。曲辭描寫張生進京赴考,一去不歸,鶯鶯惦念之情。她獨自在閨房裏胡猜亂想,猜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故此,「好教我疑心兒放不下」了。

  唱這支小曲,本來應該表達鶯鶯的反覆思疑,其亂如麻的心境的,但在車淇口裏唱了出來,雖然也帶幾分憂鬱,但那一點兒憂鬱,卻似淡雲遮蓋不住燃燒的太陽,整支曲子的風格還是輕鬆愉快的。顯然她是相信她的「張生」,不是鶯鶯那個張生。鶯鶯那個張生是負心漢子,她的張生是不會負她的。

  辛龍生聽得如醉如癡,暗暗嘆了一口氣,想道:「她這樣相信我,我真是怎麼可以負她?」此時他正在山澗之旁,臨流照影,現出他醜陋的顏容,他不禁又再想道:「我和玉瑾結為夫妻,認真說來,其實乃是各懷私心。這世界上真正喜歡我的人,恐怕還是只有一個車淇。」想至此處,不禁又是歡喜,又是自慚。「且待我叫她驚喜一番,我要對她說道,你不用多猜疑了。你看我不是回來了嗎?」辛龍生心道。

  他正要偷偷上去,準備突然出現在車淇面前,好叫她驚喜的時候,忽地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小聲說道:「你聽這妞兒正在想情郎呢,咱們可來得正是時候。」

  辛龍生大吃一驚,這聲音可不正是宇文沖的聲音嗎?他伏在茅草叢中,偷偷張望出去,只見和宇文沖一起上山的還有一個婦人,這一看可令得辛龍生更是吃驚不已:「姑姑怎的竟會和他一起,看情形他們的交情似乎還是很不尋常呢。」

  這山上本來沒有人工開闢的路,辛十四姑和宇文沖二人,也是像辛龍生一樣,是在茅草叢中找路走的。走的是同一方向,距離卻在二三十步之外,辛龍生一聽見宇文沖的聲音就躲起來,還沒有給他們發現。

  宇文沖和車衛有仇,辛龍生是知道的,但他卻不知道車衛與辛十四姑也結了樑子的後來之事。是以一時之間,還想不到他的姑姑竟然也是要來暗算車淇的,對他們的同時出現,就不禁大惑不解了。

  他一時拿不定主意,心裏想道:「我且聽聽姑姑說些什麼。」

  心念未已,只聽得辛十四姑已在說道:「我不熟悉她家情形,你先去哄她,我在這裏給你把風。」

  宇文沖道:「好,料想車衛這老賊也不會這樣快就趕回來。你若看見她把我帶回家去,那就是她給我哄得服服貼貼了。那麼,你只須再等一個時辰,就可以放心來啦。」

  辛龍生伏在茅草叢中,聽見了他們的陰謀,不由得又是痛心,又是驚駭。痛心的是姑姑非但不肯聽從他的勸告改惡從善,反而變本加厲了。驚駭的是他的姑姑竟與他的仇人串通,來暗算一個毫無機心的少女。

  ***

  車淇編好花環,剛要回家,忽聽得背後似有人聲,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陌生漢子,站在她的面前。

  車淇吃了一驚,說道:「你是誰?」

  宇文沖捏造了一個假名,說道:「我是辛龍生的朋友。」

  車淇怔了一怔,說道:「辛龍生又是誰?」

  宇文沖道:「你還不知道嗎?辛龍生就是你的『龍大哥』龍新呀。」

  此言一出,車淇不禁驚喜交集,她盼望已久的「龍大哥」的消息終於給她盼到了。

  雖然她的心裏有幾分疑惑,為什麼她的「龍大哥」要捏造一個假名?但此時也無暇追究了。她趕忙問道:「啊,原來你是龍大哥的朋友呀,我卻沒有聽他提過你的名字。那麼你是不是他叫你來的?他怎麼樣了?」

  車淇雖然是說從沒聽過他的名字,但從她的語氣聽來,宇文沖已是知道她是相信他了,心裏想道:「想不到這丫頭如此容易受騙,不過,為了堅定她的信心,我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先給她看一件『信物』吧。」

  宇文沖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塊碎布,說道:「你想必是車淇姑娘了?車姑娘,你還認得這件東西嗎?」

  車淇在辛龍生臨行的前夕,曾為他趕縫一件新衣,她一看就認得這塊碎布正是從她所縫的那件新衣撕下來的,因為不但布料相同,上面還有她親手繡的花朵。但此際回到她手中的這塊碎布,色澤已是汙黃,而且還隱隱可以看得出有一點血漬。原來這塊碎布乃是宇文沖那日與辛龍生打鬥之時,從他身上撕下來的。

  車淇又驚又喜,喘著氣問道:「這塊碎布,你,你是怎樣得來的?」

  宇文沖道:「就是你的『龍大哥』給我的呀,你相信我是他的朋友了吧?」

  車淇連連點頭,疊聲說道:「當然相信,當然相信。這是我給他縫製的新衣呢。大叔,請你趕快告訴我吧,他為什麼要把這塊碎布給你?他現在究竟是怎麼樣了?何以碎布上會有血跡?」

  她急,宇文沖卻不著急,仍然是慢條斯理地說道:「車姑娘,你這幾個問題,我會答覆你的。但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情,我不但是你『龍大哥』的朋友,和你的爹爹也是老朋友呢!」

  車淇道:「真的嗎?那就更好了。我爹出去正是去找龍大哥的,你可曾也見著了他?」

  宇文沖道:「都見著了,你不用這樣著急,我慢慢告訴你。

  「我和令尊相識在二十年之前,他和令堂成婚的時候,我還曾經喝過他們的喜酒呢。令堂姓岳,是揚州岳知府的女兒,對不對?可惜在你出生之後沒多久她就死了。」

  車淇並不知道母親的身份,但母親姓岳,是揚州人氏,她卻是聽得父親說過的。她見宇文沖說得如此確鑿,更是相信他了,心裏想道:「原來這位叔叔和我爹媽都是熟識的,爹不肯告訴我有關媽的事情,我都可以問他了。不過現在還是要知道龍大哥的消息緊要。」於是說道:「我爹既然見著了龍大哥,何以他們不一起回來?」

  宇文沖嘆口氣道:「他們是不會一起回來的了!」

  車淇大吃一驚,說道:「為什麼?」

  宇文沖道:「你慢慢聽我說。你爹差遣龍新到揚州幹一件事情,和他約好,要他半年之內回來的,是不是?」

  車淇說道:「是呀,我爹就是因為他過期未歸,所以才出去我他的。」

  宇文沖說道:「我正是家住揚州,你爹和我雖然二十年沒有往來,但還是互通消息的。他差遣龍新到揚州的時候,曾托人遞個消息給我,叫我暗中監視龍新。你要知道你的龍大哥在揚州幹什麼事情嗎?」

  車淇知道父親的性格,心裏想道:「怪不得爹放心讓龍大哥去,原來是早有安排,有這位叔叔監視他的。」當下說道:「他幹什麼事情,你慢慢和我說也不遲。請你先告訴我,他現在究竟如何?我爹找著了他之後,是不是他們二人之間,曾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

  宇文沖道:「好的,我把後半段的事情先告訴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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