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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四


  穀嘯風想道。固然不敢喝茶,糖果也不敢進口。

  穀嘯風本來是個愛花的人,閑坐無聊,不知不覺就走近去觀賞那盆墨蘭。只見寥寥幾枝,卻是婀娜多姿,有如淡妝美人,雖然不施脂粉,薄掃蛾眉,也有難以描畫的天然風韻。走近了去,只覺幽香如酒,中人欲醉。

  穀嘯風不禁嘖嘖讚賞:「玉瑾的百花穀裡,什麼花都有,卻也未曾見過這種墨蘭。怪不得楊姑娘這樣愛護它,要叮囑那苗女小心照料了。」

  花香撲鼻,浮想聯翩。穀嘯風不覺又想起了楊潔梅的可憐身世來了。「她本來是好人家的女兒,給人拐去,賣給辛十四姑做丫頭,這已經是大大的不幸了。聽說辛龍生還曾騙了她的芳心,在玉瑾和辛龍生成婚那天,她曾經前來闖席,大鬧一場。她當時心中的悲苦,也就可想而知了。不過她總算是不幸中之幸,歷盡折磨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個真正愛她的人。」

  又再想道:「世事變化,也真是難以預料,辛龍生負了她,不料竟也死於非命。不知她現在還恨不恨他,這消息要不要告訴她呢?嗯,君子之道,應該隱惡揚善,過去的事還是不必和她再提了。」

  穀嘯風從這盆蘭花想到了百花穀,想到了奚玉瑾,又從奚玉瑾想到了辛龍生和楊潔梅,浮想聯翩,不知怎的,忽然覺得迷迷糊糊。奚玉瑾、辛龍生、韓佩瑛、楊潔梅等人的影子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裡轉,突然他就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忽地腦袋一陣清涼,好似給了澆了一盆冷水似的。穀嘯風醒了過來,一睜開眼就看見那苗女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正在向他噴冷水呢。

  穀嘯風大吃一驚,叫道:「你回來了,我怎麼會這樣的?邵少爺和楊姑娘呢?」

  那苗女笑道:「你要找的人來了!」

  話猶未了,只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谷嘯風饒你機靈,也吃了老娘的洗腳水!」

  進來的正是辛十四姑!

  穀嘯風又驚又怒,他本來擔心韓佩瑛碰上這個女魔頭的,想不到卻是自己碰上了。他本能的要跳起來,只覺軟綿綿的渾身乏力,那苗女笑道:「你安靜一點吧。」

  輕輕一推,就把他推倒了。

  辛十四姑笑道:「穀嘯風,你得她服侍,真是天大的福氣,你知道她是誰嗎?她是湘西苗峒的三公主!」

  那苗女笑道:「小女子蒙賽花,我在湘西見過你的,只是你不知道我罷了。」

  原來辛十四姑逃出黑風島之後,先到湘西苗疆打聽韓大維下落。苗疆峒主蒙得志與她是舊交。蒙得志有三個女兒,大女二女已出嫁,三女蒙賽花尚待字閨中,她是辛十四姑的乾女兒。

  蒙得志因為上次幫忙辛十四姑與漢人的俠義道為敵,遭受了總峒主的責備。是以這次辛十四姑來到他的地方,他雖然念在舊情,仍加款待,但卻不願意幫忙她了。

  但蒙賽花不知怎的,卻與辛十四姑特別投緣。辛十四姑把外面的世界說得花花綠綠,又答應傳授她武功,她這就背著父親跟辛十四姑跑了。

  辛十四姑這次回來,有三個人是她要找來報仇的。第一個是韓大維,第二個是她的表妹孟七娘,第三個就是她從前的侍女楊潔梅了。

  韓大維曾打斷她的琵琶骨,廢了她的武功,她當然是要報復的。不過她對韓大維乃是愛恨糾纏,雖然恨他,在她心目之中,卻還不是最大的仇人。

  孟七娘曾經是她的情敵,又曾與張大顛聯手把業已在她掌握之中的韓大維救了出來,她當然也是痛恨的。不過痛恨的程度,卻還比不上她之痛恨楊潔梅。

  第一,她恨楊潔梅「背叛」了她。第二,她恨楊潔梅偷她的毒藥害她的侄兒。第三,她已經知道那本穴道銅人秘笈是落在楊潔梅父親生前的好友石棱手上,而石棱又正是楊潔梅未婚夫邵湘華的生父。這本秘發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而楊潔梅正是可以找到這本秘笈的一條線索。有這三個原因,她自是第一個就要找楊潔梅來報仇了。

  楊潔梅本來是住在邵家的,但邵家為了避禍,早已搬遷。邵家的兩個大對頭,一個是喬拓疆,一個是辛十四姑。但邵家以為辛十四姑武功己廢,這次避禍,倒不是為了防備她,而是怕喬拓疆再來尋仇的。

  辛十四姑和蒙賽花到了邵家,找不著楊潔梅,就在邵家住下,等邵家的人回來。不料邵家的人和楊潔梅還未回來,卻是穀嘯風先闖來了。

  穀嘯風來的時候,辛十四姑恰好有事外出,蒙賽花設計把穀嘯風擒獲,這才趕緊去找辛十四姑回來的。

  且說穀嘯風給蒙賽花推倒,只覺渾身乏力,要跳也跳不起來。辛十四姑笑道:「你吸了『千日醉』的花香,武功已失,掙扎也沒有用了。你還是乖乖地聽我的話吧。」

  穀嘯風情知自己即使武功未失,也不是辛十四姑的對手,唯有恨恨說道:「我中了你們的詭計,落在你的手上,只有死而已,要我屈服,那是休想!」

  辛十四姑笑道:「你是我故人之婿,我不看僧面看佛面,怎能取你性命?不過,你若是不聽我的話嘛,我也唯有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說到這裡,回頭又對蒙賽花笑道:「乾女兒委屈你了。用不著你『服侍』他啦,你還是去照料那盆蘭花吧。」

  蒙賽花笑道:「不錯,這次能夠把谷少爺留下來,還是多虧了這盆蘭花呢。谷少爺,你別生氣,我們苗人好客,不是如此,怎能請得你留下來?」

  原來那盆墨蘭乃是苗疆特產的一種奇花,用含有硫磺的礦泉水澆它,就會發出一種異香,故此別名「千日醉蘭」,吸了花香,便如中酒,昏醉不醒。

  谷嘯風臉兒朝裡,閉上眼睛,不理不睬。辛十四姑把他翻轉過來,說道:「你不回答我的話,只有多吃苦頭!」

  輕輕在穀嘯風眼皮上一抹,穀嘯風只覺雙目酸澀,眼淚簌簌而下,不由自己的張開了眼睛!

  穀嘯風喝道:「你把我殺了吧!」

  辛十四姑笑道:「我說過不殺你的,我費了如許大的氣力,把你弄來,怎會殺了?你告訴我實話,我還可以給你解藥呢。你岳父在那兒,快說!」

  穀嘯風冷笑道:「你毒如蛇蠍,我的岳父一見你就討厭,你還不知羞恥,想去纏他!」

  辛十四姑氣得雙眼發白,卻陰惻惻地笑道:「你想激怒我殺你是不是?我偏偏不如你的所願,留下你慢慢消遣。你知趣的答我第二個問題:孟七娘這賤人在那裡?」

  穀嘯風道:「你才是賤人呢!孟七娘在那裡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訴你!」

  辛十四姑冷笑道:「侍梅這臭丫頭在那裡,你料想是不知道的了,但我的侄兒在那裡,你總應該知道了吧?我要你替我把侄兒找來!」

  要知辛龍生是江南大俠文逸凡的弟子,辛十四姑想要會見親人,卻是不敢親自去我的。她需要穀嘯風親筆寫一封書信,才好遣人到文逸凡那裡把辛龍生騙來。

  穀嘯風淡淡說道:「你的侄兒我倒是知道的,可惜誰也沒法再找他啦!」

  辛十四姑道:「為什麼?」

  穀嘯風道:「你要找他,到閻王殿上找他吧!」

  辛十四姑大驚道:「龍生已經死了?是你毒死他的?」

  穀嘯風道:「辛龍生是我佩服的人,我只恨不能救他性命!」

  辛十四姑冷笑說道:「這倒奇了,你佩服他?那你說實話吧,是誰害了他的?是侍梅那臭丫頭嗎?」

  穀嘯風冷笑道:「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辛十四姑道:「你是君子?」

  穀嘯風雙眉一軒,說道:「我縱然不配稱為君子,最少我還識得是非好歹,懂得分清黑白。楊姑娘更不是如你所想像的心腸惡毒的人,是你的侄兒先對她不住,她要報復那也是人情之常,但決不至於就下毒手殺他。」

  辛十四姑哼了一聲道:「你剛才還說佩服我的侄兒,如今又說他的壞話。」

  穀嘯風道:「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我是就事論事。古人有雲:君子之道,大德無虧,小節出入可也。這句話我想你是應該知道的吧?」

  辛十四姑道:「我不和你談古論今,閒話少說,我的侄兒到底是誰害死他的?」

  穀嘯風緩緩說道:「是完顏豪害死他的!」

  辛十四姑大驚道:「是完顏豪?」

  穀嘯風道:「不錯,是完顏豪,我也正是因此,才佩服他的。說老實話,我是曾經討厭過你的侄兒,但他大節凜然,勇拼韃子,死而不屈。這我就不能不佩服他了。哼,你的侄兒可比你好得多,不,不,根本就不能相提並論。虧你還有臉問你的侄兒,你敢為他報仇麼?」

  辛十四姑半信半疑,心裡想道:「龍生的為人,我是深知的。他最多可以做個偽君子,決不會是真正的俠義道。我就不信在臨危之際,他不會向敵人屈服。不過完顏豪他確實是個心狠手辣的人,龍生是文逸凡的掌門弟子,在他覺得難以利用龍生之時,當真就殺了他,那也是說不定的。這事是真是假,慢慢我再查個水落石出。」

  穀嘯風見她面色陰晴不定,冷笑說道:「你打什麼鬼主意,你不敢為侄兒報仇,何必還要問我?」

  辛十四姑陰惻惻地說道:「我報不報仇,這是我的事。但若然如你所說,我的侄兒已死,那我也就沒有用得著你的地方啦!」

  說至此處,突然把手一揚。她的指甲縫裡藏著一撮藥粉,彈出藥粉,化為一片煙霧,穀嘯風無力動彈,登時給藥粉灑得滿身。

  蒙賽花大概一直是在外面偷聽的,辛十四姑彈出藥粉之際,她失聲驚呼,立即就跑進來,叫道:「乾娘,不要殺他!」

  可是她還是遲了一步,藥粉早已灑在穀嘯風的身上了。

  辛十四姑笑道:「乾女兒,我答應過你,怎能殺他呢?但他辱駡於我,我可不能不叫他吃點苦頭,不許你為他求情,你和我出去吧。」

  蒙賽花無可奈何,只好跟著辛十四姑走出房間。辛十四姑反手掩上房門,笑道:「穀嘯風,你等著嘗嘗好滋味吧!」

  正是:

  深入苗疆尋愛侶,誰知卻遇女魔頭。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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