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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五


  任紅綃道:「是呀,所以我是幫理不幫親。奚玉瑾雖然是我小時候就相識的好朋友,我也要說她不對。她不該搶了韓佩瑛的丈夫,卻又去嫁給辛龍生。哼,我倒是不大高興見他們夫婦呢。」

  要知任紅綃如今正是方嘗初戀的滋味,一縷芳心,都系在完顏豪的身上,也就無怪乎她最惱恨的就是用情不專了。

  宮錦雲則是急於知道外間的消息,勸道:「玉瑾姐姐有點工于心計,不過她這人還是好的。難得他們夫婦遠來,她又是你的兒時遊伴,你可不能讓她知道你討厭她。」

  任紅綃笑道:「我是心裡有氣罷了,這點人情世故,我還是懂的。」

  當下兩人一同出去,奚玉瑾見了宮錦雲,又是歡喜,又是暗自羞愧,想道:「她只道我是專誠來探訪她,卻怎知道我是和龍哥串通了要來暗算她的。」

  奚玉瑾礙著有任天吾在座,說話十分謹慎。任紅綃為了避免涉及她那次婚變,江湖上的事情一談起來只怕就難免要牽連到與這件事有關的人物,是以也就只是和她談些小時候的事情。這樣一來,大家倒似乎是由於分別太久而顯得生疏了。

  宮錦雲是個七竅玲瓏的人,察言觀色,不覺暗暗起疑:「玉瑾姐姐好像是在擔著心事,人家說女孩子成婚之後,十九容光煥發,她反而似是比前憔悴了?何以她沒有新娘子的喜氣,難道是婚姻不如意麼?即使如此,她見了我和紅綃,也該十分歡喜的呀。如今她的歡笑,看得出來,那是甚為勉強。這又是什麼緣故呢。」

  心念未已,忽聽得任天吾說道:「今日你們小一輩的好朋友相聚,我也很是高興。但還少一個人,應該把顏公子也找來才對。」

  奚玉瑾問道:「這位顏公子是誰?」

  任天吾笑道:「他是我家的客人,也是小女的朋友,嘿,嘿,你和小女有如姐妹,顏豪和辛少俠也該結識結識啦!」

  任天吾這麼一說,奚玉瑾何等聰明,當然立即就知道這位「顏公子」和任紅綃是什麼關係了,當下笑道:「綃妹,恭喜你啦,你有了心上人,怎不和我早說?」

  任紅綃羞得滿面通紅,低下了頭,說道:「我和他也是相識未久的,奚姐姐,你切莫這樣說,人家聽見了,可不好意思。」

  其辭若有憾焉,其心則實喜之,語氣之中,不啻默認自己是愛上了這位顏公子了。

  奚玉瑾暗暗好笑,心念一動,說道:「雲姐,綃妹,咱們還是到裡面說話吧。女孩兒家的私事,不便給他們男人聽。有咱們在座,他們男人說話,也不能暢所欲言。」

  宮錦雲正是想和她單獨淡話,當下笑道:「玉瑾姐姐,今晚讓我和你作伴好不好?辛公子,我要向你討個人情,請你暫且讓一讓你的嬌妻給我了。」

  辛龍生求之不得,哈哈笑道:「宮小姐,你真會說笑。玉瑾知道你在這裡,特地跑來看你,你們當然應該敘敘啦,莫說留她一晚,留她十晚也行。」

  任天吾只道奚玉瑾是要遵守古禮,成婚之後,避免見陌生男子,當下笑道:「這位顏公子也不是外人,你見了他再進去吧。」

  心裡暗笑:「其實你也不是什麼淑女,要拘執什麼禮法?大概是在我的面前,才故意裝模作樣的。」

  其實奚玉瑾並不是這個意思,笑道:「老伯誤會了。咱們江湖兒女,又是通家之好,自是不用避忌。我本來是要見過這位顏公子才進去的。」

  任天吾道:「你們稍坐一會。」

  走進內堂,親自把完顏豪喚來,在路上當然也就悄悄的把辛龍生的可疑之處與他說了。

  完顏豪滿面春風,與辛龍生夫婦見過了禮便即說道:「辛少俠名滿江湖,我是久仰的了。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辛龍生聽得好不舒服,笑道:「小弟出道還沒幾年,怎當得名滿江湖四字?」

  完顏豪道:「我說的絕對不是恭維的說話,辛兄,你自己恐怕還未知道呢,江湖上的朋友,早已把你當作未來的武林盟主了!」

  辛龍生笑道:「真有此事?」

  完顏豪道:「一點不假!令師領袖武林,兄台是他最得力的幫手,江湖上的朋友都說『雛鳳清於老鳳聲』呢!未來的武林盟主,除了兄台,還有何人足以繼任!」

  他這一番聲明「不是恭維」的恭維說話,直把辛龍生樂得好像豬八戒吃了參果,八萬四千個毛孔,沒一個毛孔不舒。

  奚玉瑾心裡想道:「這人倒是一表人才,只是似乎有點油嘴滑舌。」

  完顏豪稱讚了辛龍生,跟著又稱讚奚玉瑾,贊她家學淵源,贊她是武林才女,更恭維他們夫婦是「神仙眷屬」。奚玉瑾聽得不耐煩,淡淡說道:「顏公子,我是笨嘴拙舌的人,不會說話。請恕少陪了。」

  宮錦雲站起來笑道:「奚姐姐旅途勞頓,也該歇一歇了。我和你進去。」

  任紅綃很不高興,但也只好陪她們進去。

  完顏豪怔了一怔,隨即心裡笑了起來,想道:「他們這對夫妻的確是貌合神離。看這情形,那個消息,大概至少是有八九分可靠的了。」

  辛龍生與他卻是談得甚為投機,兩人皆是文武兼修,談文論武,大有相見恨晚之感。吃過晚飯,已是將近二更時分,任天吾笑道:「難得你們如此投契,顏老弟,我把客人交給你啦。你們多親近些,我失陪了。」

  辛、顏二人同聲說道:「老伯請便。」

  任天吾走開之後,完顏豪說道:「今晚月色很好,辛兄,你累不累?」

  辛龍生道:「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就是談到天亮,我也不累。」

  完顏豪笑道:「如此良夜,坐在屋子裡可沒什麼意思。咱們到花園裡賞月如何?」

  辛龍生喜道:「吾兄有此清興,小弟自當奉陪。」

  月光之下,園中景色,分外清幽。辛龍生道:「賢主、佳賓、良辰、美景,古人所說的賞心樂事,今日可是都齊全了。」

  心裡忽地想起了公孫璞,「這傻小子此刻恐怕已經在山上等著我了。」

  完顏豪道:「前人詠月的詩,我最欣賞兩首。」

  辛龍生道:「是那兩首?」

  完顏豪道:「第一首是蘇東坡的水調歌頭。」

  辛龍生有意賣弄才學,搖頭擺腦的便吟詠起來,說道:「不錯,此詞一開筆就是奇句──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說得何等瀟灑飄逸,當真好似不食人間煙火!」

  完顏豪笑道:「我更欣賞坡老說到人間的那幾句──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辛兄,你們夫妻乃是神仙眷屬,白頭偕老,定蔔無疑。坡老此詞的祝願,在你們則已是實境了!辛兄,你真是幾生修到啦!」

  辛龍生這才知道他談及此詞的用意,心裡不禁默然神傷:「他那裡知道我與玉瑾只是掛名夫妻,只怕隨時都會鳳泊鸞飄,還說什麼白頭偕老?」

  勉強笑道:「我也預祝顏兄與任小姐能成佳偶。那第二首詩又是何人所作?」

  完顏豪道:「作者是誰,暫且不說。我把這首詞先念給兄台聽聽,好不好?」

  辛龍生道:「好,讓我猜猜,猜不著兄台可莫見笑。」

  心想:「他大概是有意考考我了,但足以與坡老相提並論的名家之詞,想來我即使猜不著也不至於豁了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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