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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邵湘華道:「爹爹當然不會讓他打中我的。只聽得哢嚓一聲,飛錐插在我身旁的一塊石頭上,濺起了點點火星,把我嚇得慌了。

  「我的爹爹隨即開門出來,說道:『白大哥不必驚疑。哼,果然是你這小鬼,好在我的手快,撥歪了這柄飛錐,你來這裡做什麼,快出外面玩吧。』

  「那客人很不好意思,說道:『我不知是令郎,好在,好在……』

  「我的爹爹笑道:『也怪不得你起疑心,我已經吩咐過僕人不許進來。一時疏忽,卻忘了吩咐他們管束這個孩子,難怪你恐怕有對頭的人跑來偷聽。』

  「爹和那個客人再入那間書房關起了門,我也嚇得連忙跑到媽媽房裡躲起來了。」

  楊潔梅道:「那麼他們後來說的話你是沒有聽見的了,你又怎知道他們和我爹爹不是仇人?」

  邵湘華道:「就在這天晚上,一件非常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這件事情也是令我這一生的命運完全改變的事情!」

  楊潔梅道:「什麼事情?」

  邵湘華咬了咬嘴唇,神色慘然,說道:「當天晚上,有一幫強盜,明火執杖的打進我的家!爹爹和那姓白的客人和他們惡戰,我聽得那幫強盜有好幾個人叫道:原來是白老七,不是那姓楊的。又有人叫道:打虎容易放虎難,一不做二不休,管他是什麼人,都幹掉吧!又有人道:對,免得他們洩漏了風聲,讓那姓楊的知道!」

  楊潔梅心裡想道:「這樣說來,這幫強盜才是我爹爹的仇家。他們以為爹爹藏在石家,石老伯和那位客人自必是我爹爹的朋友了。」

  邵湘華繼續說道:「當強盜破門而入之時,爹爹就吩咐一個老僕人帶我從後門逃走,我們還沒有逃出去,那幫強盜就已打進來了。幸好那老僕人拖著我,從屋後的溝渠爬出去。屋後是座松林,我們是從山坡上滾下去的。那幫強盜的呼喝聲和兵刃磕擊的聲音我們還聽得見。但我當時慌得很,也只是記得強盜說的這幾句話了。」

  楊潔梅聽得緊張之極,問道:「後來怎樣,你爹爹──」

  突然想起,邵湘華的父親可能就是在這一戰中給強盜殺死的,不敢再問下去。

  邵湘華虎目蘊淚,說道:「以後我就沒有再見著爹爹了,但我也不知他是死是生。唉,只怕多半是已遭不幸了。」

  楊潔梅道:「那麼你後來可曾回過家裡?」

  邵湘華道:「那老僕人和我躲進松林,極其不幸,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一支冷箭,把老僕人也射死了。我伏在山溝裡,僥倖沒有給強盜發現。

  「第二天一早,我獨自回家,只見好好的家已經給強盜放火燒得變成了一片瓦礫,火頭還沒有熄滅。地上橫七豎八的許多燒焦了的屍體,也不知有沒有我的爹爹和那客人在內。

  「似乎是火發之後曾經有人救火,地上濕漉漉的,房子雖然變成瓦礫,屍體尚未焚化。我數一數,共有九具屍體。我家的僕人連爹爹和客人在內,一共是十三個人,除掉那個老僕是給冷箭射死之外,應該還有三人是逃跑了的。唉,但卻不知這三個人之中,有沒有我的爹爹了。」

  楊潔梅聽得毛骨悚然,想道:「若是我,我一定沒有他這樣大膽,還敢去數有多少具屍體。」

  當下安慰他道:「吉人天相,令尊說不定還在人間,你們尚有父子團圓之日。」

  邵湘華道:「但願如此。唉,不過即使家父尚在人間,他又怎會知道我已經變成了邵湘華,如何找得著我呢?這希望只怕也是極為渺茫的了。」

  楊潔梅道:「天下往往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你不要太過傷心,說不定有奇跡出現的。但你後來怎地給人拐賣來到這兒?」

  邵湘華道:「我正在瓦礫場中哭泣,左鄰右裡想必是給強盜嚇得都逃跑了,我一個人哭泣,也沒人來理會。

  「忽然有一個人輕輕拍了我一下,我回轉頭來,這才發覺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有個人來到了我的背後!」

  楊潔梅手心裡捏著一把汗,問道:「那是什麼人?」

  邵湘華道:「就是那個面有刀疤的漢子!」

  楊潔梅早已知道他是給那漢子拐賣的,但聽到這裡,還是不禁「啊呀」一聲叫了出來。

  邵湘華說道:「這漢子當時倒是對我頗為和氣,他說是我爹爹的朋友,姓周,要我叫他做周大叔。他說要帶我到他家裡,慢慢再給我打聽我爹的消息。我年紀小,見他這個兇惡的相貌,心裡是害怕的,但無處投奔,也只好跟他了。

  「跟了他之後,離開故鄉,他的凶相就完全顯露了。我不聽他的話,他不是打,就是罵。你還記得嗎?那天在那座古廟裡,我只不過問你一句話,他就打我罵我。」

  楊潔梅道:「記得的,你問我姓什麼,我當時可還不敢告訴你呢。後來你我分手之後,他就把你賣到這裡嗎?」

  邵湘華道:「不,我是現在的這個爹爹從他手上救出來的。」

  楊潔梅道:「啊,邵老伯知道他是惡人,來救你的嗎?那麼邵老伯想必是你爹爹的朋友了?他救了你,有沒有拿著那個惡漢,審問他的口供?」

  心裡想道:「那惡漢和拐我的人是一夥,若是那惡漢有口供,這就不難找到線索了。」

  邵湘華道:「不,我現在的爹爹和我的生身之父並不相識。」

  楊潔梅詫道:「那他何以會救你呢?」

  邵湘華道:「我現在的爹爹當時是個武官,他是虞允文將軍的部下。這位虞將軍的名字,想必你會知道?」

  楊潔梅道:「就是二十年前,曾經在採石磯大破金兵的那位虞元帥嗎?我們雖是在北方的窮鄉僻壤,也曾聽人說過的。」

  邵湘華道:「我爹在他帳下十多年,升到了記名總兵的職位,當時駐在溫州。

  「那個惡漢把我帶到江南,加入了一個匪幫,但這幫惡匪幫不是以搶劫為生的,他們販賣私鹽,兼做人口買賣,各地的拐子常常把拐來的孩子交給他們代為出手,拐我的那個惡漢和這個匪幫的頭目似乎是結拜兄弟,我聽得他們大哥二哥的叫得好不親熱。

  「有一天他們帶了六七個孩子走路,突然給官兵追捕,頭目和拐我的那個惡漢拒捕給官兵殺了,其他的一網被擒。我和那幾個孩子給官兵救了出來。

  「後來我才知道幾個孩子都是溫州富戶人家的孩子,他們拐來,準備勒索的。我爹爹當時是溫州的兵備道,接到了事主的投訴,勃然大怒,故而親自來破案的。

  「那幾個孩子各有父母領去,只有我是沒人領的。爹爹就把我帶回衙中,要我做他的兒子。」

  楊潔梅道:「你把你的身世對他說了嗎?」

  邵湘華道:「當然說了。爹爹答應幫我查究這件案子。但他也吩咐我不許對人洩漏我的身世。我的妹妹也不知道我不是他的親哥哥呢!」

  正是:

  偶遇竟為同命鳥,飄零身世總愴懷。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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