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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侍梅詫道:「你怎麼知道?」

  奚玉瑾道:「聽你的口氣,似乎你曾經拒絕過她。不知我猜得對不對?」

  侍梅道:「奚小姐,你真聰明。其實,我固然是不願意去,主人也捨不得放我走的。」

  侍梅給她弄好臥具,說道:「這套睡衣是婢子的,委屈奚小姐將就使用。桌上這壺茶是剛沏好的香片茶,奚小姐半夜若要喝茶,請恕婢子不來伺候了。」

  奚玉瑾很是過意不去,說道:「多謝你的照料。像你這樣聰明伶俐的姑娘,真是人見人愛。怪不得你的主人捨不得你。」

  侍梅道:「多謝奚小姐給我臉上貼金,我可是受不起呢。」

  侍梅告退之後,奚玉瑾對著嫋嫋的香爐,不禁浮想聯翩,慨歎人生遇合之奇。這一日夜,碰到的事情,都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以韓大維那樣絕世武功,竟會家破人亡,已是一奇;而自己在無辦法可想之時,忽然會碰到這位洞悉一切的辛十四姑,更是奇中之奇了。

  奚玉瑾心裡想道:「這位前輩和藹可親,又是如此古道熱腸,當真難得。只是她剛才的態度,似乎有點要給她侄子拉攏的意思,倒是叫我難為情了。」

  轉念一想:「這也怪不得她,她知道我與嘯風之事,她是韓大維的好朋友,當然是不願意我搶了佩瑛的如意郎君,兼且令韓家失了面子的。在她們老一輩的想法,這自是我的不好!而最好的解決辦法,也自是給我另外找一個人,使得皆大歡喜了。可惜她不知我與嘯風似海情深,她的侄兒再好十倍,我也決不會移情別戀的。」

  又想:「這且不管它,我擔心的倒是佩瑛不知是否尚對我心懷芥蒂呢!但無論如何,我總是要冒險一試的了。」

  抬頭一看,只見月影西斜,估計已是將近四更時分,奚玉瑾抑制下自己的胡思亂想,擦上藥膏,便即睡覺。但心想睡覺,翻來覆去,卻睡不著,不知不覺,東方大白,侍梅也進來了。

  侍梅請罷了安,說道:「奚姑娘,你起得好早。我以為你還未醒呢。主人已經吩咐下來,這個好差事果然是落在我身上了。」

  侍梅所說的「好差事」,當然是指陪伴奚玉瑾去見孟七娘之事了。

  奚玉瑾知道她討厭孟七娘,很覺過意不去,說道:「折騰了你一晚,又要你陪我這樣早起來,去見你不喜歡見的人,真是不好意思。」

  侍梅笑道:「奚姑娘,你一點沒有把我當作丫頭看待,我雖然不喜歡孟七娘,卻喜歡親近你呢。你不用客氣,讓我替你梳妝。」

  奚玉瑾道:「你真會說話,但不必你麻煩。」

  侍梅打開錦套,把一面磨得光亮的銅鏡移到奚玉瑾面前,說道:「奚姑娘,還是我替你化妝的好。我雖然不喜歡這位表姑,但卻知道她喜歡的是什麼樣的女子。」

  奚玉瑾這才想起,原來她是奉了主人之命,來替自己改容易貌的。

  攬鏡一照,只見鏡中現出一個蒼白的少女,楚楚堪憐。奚玉瑾這兩個月來在路上奔波,風吹日曬,膚色本來是黑裡泛紅的,此時變成了微帶病容的清秀少女,果然是幾乎連自己都不認得了。

  奚玉瑾笑道:「這藥膏的效力果然奇妙,我現在可以放心見那姓朱的魔頭了。」

  侍梅道:「奚姑娘,你的身份是個落魄秀才的女兒,因為家貧無奈,才賣你的。」

  奚玉瑾心裡想道:「怪不得她把我打扮成一個文弱的姑娘,若然是我原來的面色,一看就知是奔走江湖的女子了。」

  侍梅替她換上一身丫鬟的裝束,畫了兩道細長的淡淡蛾眉,再給她束上了腰,連身材都好似變得瘦削了許多。侍梅笑道:「委屈奚小姐了,現在成啦。」

  辛十四姑已在客廳等候,奚玉瑾隨著侍梅出來,辛十四姑一見便即笑道:「好一位小家碧玉,當真是我見猶憐。奚姑娘,你的身份侍梅已經告訴了你麼?」

  奚玉瑾點了點頭,說道:「我會編一套說話的,就不知瞞不瞞得過孟七娘眼睛?」

  辛十四姑懂得她的意思,說道:「我的表妹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你身具武功,要想完全騙過她是行不得的。不過,你十分本事只露三分,我想仍是可以混得過去。你可以說這點本事是跟了我才學的,諒她不致疑心。」

  跟著吩咐侍梅道:「見了表姑,她一定會問起我。你可以和她直說,我討厭那兩個魔頭。待她的『貴客』去了,我再去看她。」

  侍梅應了一個「是」字,說道:「其實表姑也早已知道我們討厭她的客人了。」

  辛十四姑問道:「龍生醒了沒有?」

  侍梅道:「侄少爺還在熟睡。」

  辛十四姑道:「好,那你們現在就去吧,待你回來,再告訴他。」

  奚玉瑾是個七竅玲瓏的姑娘,辛十四姑昨晚在她的面前,一再誇獎自己的侄兒,想給他們拉攏,她這用心,奚玉瑾早已識破。不過奚玉瑾雖然不滿意她這態度,對辛龍生卻還是頗有好感的,聽說辛龍生尚在熟睡未醒,不知怎的,忽地想道:「依常情而論,一個人在連日奔波之後,難得睡上一覺,這一覺睡得很沉,自是理所當然之事。但這是對普通人而言,倘若是武功高明之士,心中有事,絕不會不知醒的。辛龍生不來和我道別,這是為了順從他姑姑的意思呢,還是他的心上壓根兒沒有記掛這件事呢?辛十四姑不許他給我送行,這道理是容易懂的,我現在是丫頭的身份,侄少爺送一個丫頭,給孟七娘那邊的人看見,難免惹起疑心。但他若是在家中和我道別,這總是可以的吧,難道辛十四姑連這個也加禁止?」

  要知奚玉瑾是個心思甚細密的姑娘,她並非稀罕辛龍生起來和她道別,只是覺得此事似乎有點奇怪。不禁又想道:「辛十四姑既然有意給她侄兒拉攏,又何以不讓他有這個向我獻獻殷勤的機會?」

  猜想不透,心裡暗自好笑:「反正我不會再見他了,管他們是什麼用心?這些無關重要的事情想它作什麼?我現在想的應該是怎樣討好孟七娘?見了韓佩瑛之後,怎樣才能消除她心中的芥蒂。」

  忽聽得水聲轟鳴,如雷震耳,奚玉瑾在沉思之中驚醒,抬頭一看,卻原來已經到了那道瀑布的旁邊,山上的堡壘隱隱在望了。

  侍梅忽地說道:「奚姑娘,今天我送你下山,明天可又得送侄少爺下山了。嗯,奚姑娘,你覺得我們的侄少爺怎樣?」

  這句問話突如其來,奚玉瑾怔了一怔,說道:「我和你們的公子才是初次見面,對他什麼也不知道,你這句話叫我無從答起。」

  侍梅笑道:「主人不是告訴了你許多關於他的事情麼?初次見面,也會覺得這個人是惹人討厭,或是討人喜歡的吧?」

  奚玉瑾心想:「不知是辛十四姑叫她來試探我的,還是她自己多事?」

  當下落落大方地答道:「他年紀輕輕,做到了江南盟主的掌門弟子,我當然是很佩服的,但說不上什麼喜歡或不喜歡。」

  侍梅笑道:「辛公子對你卻似乎是一見如故,對你掛念得很呢。他昨晚還吩咐我,叫我記得叫他起來,和你道別。」

  奚玉瑾道:「幸虧你沒有驚動他,也給我省去了一番客套的麻煩。」

  侍梅道:「奚姑娘,這次你猜錯了。並非我不聽侄少爺的吩咐,這是主人故意作弄侄少爺的。我去叫他,他也不會醒的。奚姑娘,你想不想知道是什麼原因?」

  奚玉瑾本來不想再談辛龍生的,聽她這麼一說,倒不覺起了好奇之心,隨口問道:「這是什麼原因?」

  侍梅道:「臨睡之前,我替侄少爺燃上一爐檀香,這一爐檀香和你房中的那爐檀香稍稍有點不同,在沉香屑中是混了一種特殊的香料的。氣味和檀香完全一樣,但卻有迷魂香的功效,不到今日午時,他是不會醒來的。」

  奚玉瑾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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