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鳴鏑風雲錄 | 上頁 下頁
七一


  原來這老婆婆能用雙掌發出不同的兩股力道,右掌的力道剛猛,左掌的力道陰柔,她以陰柔的力道將宮錦雲的力道牽引過來,加上她右掌剛猛的力道一同對付公孫璞,故而公孫璞給推得團團亂轉,但宮錦雲卻只是身向前傾,除此之外,就沒有受到影響了。

  兩人跟踪急追,追上了山,公孫璞見這老婆婆提著一罈酒,在山路上行走,居然還是縱躍如飛,心裏好生佩服,想道:「若在平地,那是一定追她不上了。」

  宮錦雲別的功夫不及公孫璞,輕功卻不在公孫璞之下,兩人並肩追趕,那老婆婆畢竟是因為手挽重物,跑了一程,終於給他們二人追上。

  老婆婆「哼」了一聲,斥道:「不知死活的小輩!」一個轉身,重施故技,雙掌拍出。這次公孫璞已經有了準備,運用明明大師所教的須彌掌法,改用陰柔之力,隨勢屈伸,消解了老婆婆剛柔兼濟的牽引之力。

  這次他們不過受阻片刻,迅即又追上來。老婆婆心裏想道:「這小子難纏得緊,他和宮昭文的女兒聯手,雖然也未必就能勝得了我,但我想保全這罈九天回陽百花酒,卻是難了。」

  此時他們二人與那老婆婆之間還有十餘步的距離,宮錦雲心急,搶在前面,公孫璞反而稍稍落後。老婆婆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忽地一個倒縱,反手一指,方位算得準確之極,恰恰點著了宮錦雲脅下的癒氣穴,宮錦雲啊呀一聲,卜通倒地。

  老婆婆行動有如鬼魅,頭也不回,反手一點,點著了宮錦雲的穴道,立即又將倒縱之勢改為前奔,當真是收發隨心,輕功高明已極!

  公孫璞大吃一驚,連忙把宮錦雲扶起來;他知道宮錦雲是給點了穴道,只好在她身上試探。

  宮錦雲女子的身份已給那老婆婆揭破,此時倒在公孫璞的懷中,不由得羞得滿面通紅,低聲說道:「是癒氣穴。」

  公孫璞替她解了穴道,問道:「沒受傷吧?」只怕那老婆婆除了點穴,還下了毒手,自己看不出來。

  宮錦雲輕輕的推開了公孫璞,面紅直透耳根,道:「別多問了,快去追那老婆婆,咱們打不過她,至少也該知道她的下落。」原來那老婆婆對宮錦雲的父親多少也有幾分顧忌,是以不敢傷她。

  公孫璞道:「但你,你一個人——」要知宮錦雲雖然並沒受傷,但穴道初解,氣血未舒,倘若立即運用輕功,對身體甚為有害,因此公孫璞有點放心不下。

  宮錦雲道:「我在韓大哥家中等你。你不用擔心我,我沒受傷,一個人也不見得就有人能夠將我吃了。」

  公孫璞知道宮錦雲只須休息半個時辰,便可恢復如常,心想宮錦雲武功不弱,除非是碰到像那老婆婆的一流高手,她才對付不了,想來此處也不會有第二個這樣的老婆婆了,於是說道:「好,你在韓大哥家裏暫且躲一躲,不要露面。我去去就來。」

  宮錦雲惱道:「別囉唆了,快去吧!」神色雖似慍惱,心中卻是暗暗感激公孫璞對她的關懷。

  宮錦雲回到韓家,看到瓦礫場中那幾堆黃土,不由得心亂如麻,暗自想道:「看來韓大哥是遇上仇家了,這裏葬的這幾個人不知是誰,但願不要是韓大哥才好!」

  宮錦雲又再想道:「公孫大哥如今已知我是女子,我要不要對他說明真相呢。唉,但這羞人答答的事情,卻又怎生出口?」

  要知宮錦雲乃是父親指腹為婚將她許配與公孫璞的,但這件事情,公孫璞似乎還未知道。何況宮錦雲的一縷情絲,又早已繫在韓珮瑛身上,因此,自是更惑到為難了。

  宮錦雲氣血未舒,需要一個幽靜的地方調勻氣息。同時她又是心亂如麻,須得好好的想一想。

  韓家被燒毀的只是幾幢房子,其餘的大部分房屋還保持完整,宮錦雲想道:「公孫大哥叫我躲起來不要露面,好,我就聽他的話,找一間靜室休息片時吧。他回來了,自然會出聲找我的。」

  宮錦雲一面走一面想,不知不覺已是穿過藤蔓覆蓋的迴廊,深入韓家內院。忽見一間精雅的房間,紗窗半掩,一縷幽香從窗戶中透出,宮錦雲吃了一驚,心道:「這似乎是爐中燒的沉香屑,難道這房間裏有人?」

  宮錦雲步上白石台階,但見台階鑿成朵朵蓮花模樣,那間房間的門欄窗戶,也都雕有時新花式,不落富麗俗套。推開房門一看,房中佈置,那就更是清雅絕俗了。兩壁圖書滿架,牆上掛有字畫,內裏有張大床,珠簾半捲,床上有鵝絨被褥,摺得整整齊齊。床前的梳粧檯果然有一爐燒著的沉香屑,一面擦得十分明亮的古銅鏡安放在梳粧檯上。但卻沒有人。

  這間房間分明是一位年輕小姐的繡房,宮錦雲思疑不定,暗自想道:「莫非這是韓大哥姐妹的房間?但他卻從沒有對我說過他有兄弟妹妹。這間房間倒是正合我意,不管它是誰的,我在這裏歇息片時,料也無妨。」要知宮錦雲是個愛美的少女,當然是喜歡這樣的一座「香閨」。

  掛在牆上的一幅中堂寫得龍飛鳳舞,吸引了宮錦雲的注意,心裏想道:「這位韓小姐倒是個才女。」抬頭細看,卻原來寫的是一首詞。詞道:

  「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消凝,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千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騖,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到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這是南宋詞人張于湖的一首詞,宮錦雲一知半解,倒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但後面的兩行小字,她讀了卻是不由得更驚疑了。

  那兩行小字寫的是:「瑛女學詞,無脂粉味,有鬚眉氣,余心甚喜,因以于湖詞一卷授之。六州歌頭一闋為半湖詞中壓卷之作,並書以付之。願其學步大家,並毋忘故國也。」

  張半湖是南宋高宗紹興年間的狀元,他寫這首詞的時候,正是秦檜主和之際。故此詞中充滿悲憤之氣,悲故土之淪亡,憤權臣之誤國。宮錦雲雖不精於詩詞,詞中大意則是懂的。

  那兩行小字就更容易懂了,這是父親寫給女兒的,父親因為女兒學詞,頗有鬚眉氣概,他很歡喜,因此叫她學張于湖這一派的豪邁詞風。寫這首「六州歌頭」給她,更含藏有叫她不忘故國的心意在內。

  文字很容易懂,但令得宮錦雲驚異的是「瑛女」二字。

  宮錦雲思疑不定,心裏想:「這位韓小姐芳名中有個『瑛』字,韓大哥名『英』,這位小姐若是他的妹妹,何以兄妹的名字都取一個同音的字,妹妹的名字只多了一個『玉』旁,叫起來豈不是很容易混亂?」

  宮錦雲起了疑心,但還不敢想到她所念念不忘的「韓大哥」竟是女子。

  宮錦雲眼光一瞥,忽又發現地上有一卷東西,似乎是個畫軸,看得出有摺皺的痕跡,還有一個淺淺的鞋印。宮錦雲心裏想道:「看來大約是這位韓小姐不高興這幅畫,將它擲在地上,又踏上一腳,才弄成這個樣子。韓小姐為何這樣討厭這幅畫呢?」

  好奇心起,宮錦雲不覺就把這畫軸拾了起來,打開一看,只見畫中是個豐神俊秀的男子,腰懸長劍,眉若朗星,看來這個男子也是個武林人物。宮錦雲暗暗好笑,想道:「是了,這位韓小姐一定是私戀這個畫中的美男子,這男子卻不解她的芳心,是以她恨成這樣。」

  宮錦雲那裏知道,原來這間房間就是韓珮瑛的繡房。

  原來韓珮瑛在把寶藏交給劉趕驢之後,因為谷嘯風未見回來,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懷著念舊的心情看一看,這幅畫是谷嘯風的父親谷若虛少年時候的畫像,谷若虛贈給韓大維留念的。韓大維因為谷嘯風相貌酷肖他的父親,是以又將這幅畫像送給女兒。韓珮瑛到揚州就婚之時,因為這幅畫是她公公的畫像,留給她父親作紀念的,她自是不便帶去。但韓大維也並沒有取回自己的房中,仍讓它在女兒的香閨懸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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