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鳴鏑風雲錄 | 上頁 下頁 |
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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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珮瑛叫道:「爹爹!」伸出手去,手指已是不由自己的顫抖,使不出氣力來。韓大維握著她的手,慢慢地站了起來,說道:「是瑛兒麼?」聲音雖然微弱,但也聽得清清楚楚。 韓珮瑛這才稍稍寬心,原來她發覺韓大維雖是受傷,卻沒有她想像的那樣嚴重。韓大維抓著她的手站起來,她其實並沒有怎樣使勁,是韓大維使用上乘武學中的「借力」之訣,自己站起來的。 韓珮瑛抱著父親,又是歡喜,又是傷心。歡喜的是終於見著了自己至親至愛的人,傷心的是她爹爹絕世武功,竟然弄成這個樣子。雖然傷得不如她想像的那樣奄奄一息,但父女倆同被關在黑牢,恐怕也是插翼難飛。韓珮瑛宛如置身惡夢之中,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話來安慰父親才好,不由得淚如雨下。 只聽得將她帶來的那個人在外面哈哈笑道:「韓姑娘,我說過可以讓你們父女會面,這可不是騙你的吧?你放心,我們不會害你們父女的。你們骨肉團圓,應該高興才對。不必哭哭啼啼了。」說罷,又對濮陽堅道:「師父吩咐,可不許虐待這個丫頭。大師哥,我先去稟告師父了。」 濮陽堅「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當我只是一個莽夫嗎?你去吧。」那人賠笑道:「我只是怕大師哥的脾氣一時按捺不下,既然師哥明白,那我就去了。」 韓珮瑛尚未開口安慰父親,倒是韓大維先出聲安慰她了。韓大維在她耳邊低聲道:「瑛兒,在敵人面前,可不許哭!」韓珮瑛道:「是!」收起眼淚。韓大維道:「瑛兒,你沒受傷吧?」韓珮瑛道:「沒有。爹爹,但,你、你怎麼啦?」韓大維苦笑道:「你來了,我就不會死了。」 韓珮瑛問父親怎麼樣,意思當然是問他傷得如何,聽了韓大維的回答,答非所問,不覺有點奇怪,心道:「爹爹為何不告訴我傷得如何,卻說我來了他就不會死,這是什麼意思?」 韓大維道:「瑛兒,你回過家了?」韓珮瑛道:「是,孩兒是昨天回到家的。一回到家中就碰到了朱九穆這老魔頭。」 韓大維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你不是一個人回家的吧,嘯風呢?」心中惴惴不安,生怕他的愛婿遭了朱九穆的毒手。 韓珮瑛道:「嘯風幫助孩兒打跑了朱九穆,他現在已到洛陽的丐幫分舵去了。嘯風走後,孩兒才給那個人用爹爹的烏金指環騙來此地。」 韓大維鬆了口氣,說道:「嘯風真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不枉我將你終身託付與他。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他剛剛與你成婚,就願意陪你回家省親。唉,我讓你到揚州完婚,本來是想你遠走避禍的,誰知你們竟是這樣的惦記著我,又回來了。但這是你們的一點孝心,我也不能怪責你們。」 韓大維只道他們夫妻一同來省親,為的是怕蒙古韃子打來,自己行動不便,故而他們夫妻要來把自己接出危城,那裏知道谷嘯風和他女兒卻是分道而來,而且谷嘯風的來意,還是要找他退婚的。 韓珮瑛羞得滿面通紅,心中又是感到恥辱,又是感到難過。幸虧這牢房裏一片漆黑,韓大維看不見他女兒的神態。 韓珮瑛怕父親傷心,對病體更是不利,因此她只好把滿肚子的委屈咽了下去,不敢向她父親訴說。當下又再問道:「爹爹,傷你的那個人是誰?你傷得到底怎麼樣?」 韓大維道:「我是受了一個老魔頭的『化血刀』之傷,哼,若非我行動不便,體中的寒毒未曾消除,這『化血刀』雖然厲害,也未必就能傷得了我!」 韓珮瑛大驚道:「化血刀?呀,受了化血刀之傷,這可是非同小可的呀!」 韓大維笑道:「你不必擔心。不錯,化血刀的確厲害,但除非我自己不想活,否則只用化血刀傷我,可還不能取了我的性命。」忽地覺得有點奇怪,於是接著問道:「瑛兒,你怎麼知道有化血刀這種毒功的?」 韓珮瑛道:「爹爹,用化血刀傷你的那個魔頭,是不是名叫西門牧野?」 韓大維更是詫異,說道:「不錯,你怎麼也知道這個老魔頭?」 韓珮瑛道:「在外面看守的那個人名叫濮陽堅,正是西門牧野的弟子,孩兒這次回家路過禹城之時,恰好碰上他用化血刀傷了黃河五大幫會的幾個首腦。」 他們在牢房裏低聲說話,隔著厚厚一重石壁,聲音本來很難傳到外面。但濮陽堅卻不知是否聽到了他們的說話,在外面自言自語大聲說道:「暫時我不動你這臭丫頭,但你終須逃不脫我的手心。哼,還有公孫璞這小子幾時一併捉來,方能消我心頭之恨!」 韓大維厲聲喝道:「你敢對我女兒出言不遜,我一出去就先殺了你。你莫以為我受了傷,殺你這等草包,韓某不費吹灰之力!」說罷一彈石壁,外面倚著石門偷聽的濮陽堅,竟給震得耳鼓嗡嗡作響。 濮陽堅吃了一驚,嚇得果然噤不敢聲,心裏想到:「這老頭兒受了我師父的化血刀之傷,居然還有如此深厚的內功,倒是不可小覷。師父會不會放他,我實是難以猜測,還是不要惹他惱怒為妙。」 韓大維懾服了濮陽堅之後,低聲問女兒道:「公孫璞是誰?」韓珮瑛道:「是孩兒在禹城碰上的一個少年,據說是公孫奇的兒子,濮陽堅這廝曾在他的手下吃了大虧。」 韓大維道:「公孫奇是二十年前武林中最心狠手辣的大魔頭,江湖上人心難測,這公孫璞既然是公孫奇的兒子,你們夫妻,還是以少和他來往為宜。」韓大維只道女兒是與谷嘯風一起碰上公孫璞的。韓珮瑛不想父親知道詳情,含糊應了一個「是」字。心裏卻在想道:「那位宮姑娘不知怎麼樣了,她去找公孫璞,也不知找著了沒有。公孫璞有破解化血刀的功夫,倘若是他來到,說不定可以和西門牧野這老魔頭鬥上一鬥。」 韓大維道:「西門牧野的來歷是公孫璞告訴你的吧?」 韓珮瑛道:「不錯。因此孩兒頗覺得有點奇怪。」韓大維道:「奇怪什麼?」韓珮瑛道:「聽說西門牧野這老魔頭是住在關外的,在禹城之時,濮陽堅收服了黃河五大幫會,也曾透露口風,說是替他師父在中原揚威立萬。推測他這口氣,他的師父當時還是在關外的。卻何以突然到了此地?這裏是什麼地方?看來這幢堡壘是早就有了的,但咱們卻不知道。難道這是西門牧野的別墅麼?還是另有主人和他勾結的呢?」 韓大維道:「不錯,這幢堡壘是早就有了的,我也早已知道,但我不許他們告訴你。」 韓珮瑛詫道:「為什麼?」 韓大維嘆口氣道:「說來話長,暫時你還是不知道為宜。但西門牧野與這裏的主人相識,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韓珮瑛大為奇怪,不解爹爹何以不肯讓她知道。就在此時,忽聽得似有聲響,韓珮瑛抬頭一看,只見有一籃東西從屋頂所開的天窗吊下來,平平穩穩地落在石几上,籃中盛滿食物。 韓珮瑛把籃子裏的食物拿出來,說道:「有酒有肉,倒是豐盛得很,就不知是否下了毒?」韓大維道:「這老魔頭若是要害咱們,無須使用如此伎倆。瑛兒,你肚子餓了,盡可放心來吃。」 韓珮瑛撕下一條雞腿,說道:「你為什麼不吃?」忽見亮光一閃,韓珮瑛抬頭望去,只見有一張面孔貼在窗子上,鼓起一雙白滲滲的眼珠正在盯著她。原來是這人打開了一面窗子,透進亮光。 這張臉孔冷森森的毫無表情,韓珮瑛驟吃一驚,不覺「啊呀」的一聲叫了出來。 那人說道:「小姑娘,別害怕。你爹說得對,我是不會暗中謀害你們的,你勸你爹吃點東西吧。」韓珮瑛聽了這話,始知這人是西門牧野。 韓大維怒道:「你這老怪物把我女兒騙來,打算怎麼樣?你以為我會降服你嗎?」 西門牧野笑道:「韓大維,我讓你們父女相會,你還不感謝我?嘿,嘿,你的女兒在你身邊,你總捨不得就死了吧?還是先吃飽了再說吧!你還有一個老朋友也來了呢,你吃飽了,咱們大家商量商量。」 西門牧野的臉孔在窗口移開,接著是朱九穆的臉孔出現。韓大維「哼」了一聲道:「大不了是個死,你們二人聯手,韓某又有何懼?」 朱九穆冷冷說道:「韓大維,我本來要找你算賬的,誰知你是如此不濟事,未等得及我來,你已先著了西門兄的化血刀了。西門兄不想你死,我看在西門兄的份上,這筆賬也可以一筆勾消,就看你知不知趣。」 韓大維道:「好,多謝你們請客。」倒酒就喝,抓肉就吃,抹了抹嘴,說道:「東西我是吃了,但你們倘若是想耍什麼手段,我韓某人可是軟硬不吃!」 西門牧野冷笑道:「我何須耍什麼手段?告訴你吧,我即使現在放你出去,正派中人也決不能容你韓大維了!」這一陣冷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笑過之後,兩張臉孔,同時消失。 韓珮瑛道:「爹,原來你一直沒有吃過東西嗎?」 韓大維苦笑道:「我這次遭人暗算,傷心已極,自覺了無生趣,不如死了還好。但想不到你也來了,倒叫我不能死了。」 韓珮瑛這才懂得她剛進牢房之時父親說那兩句話:「你來了,我就不會死了。」原來是這個意思。韓珮瑛道:「不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爹,以你的絕世武功,只要你不是自萌死志,說不定還有絕處逢生的機會。」韓大維把瓶中餘酒一吸而盡,發出長嘆。正是: 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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