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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奚玉帆怕她打破酒罈,小心招架。宮錦雲格著他的長劍,左掌輕輕的一推一拍,掌勢飄忽無定,奚玉帆一個疏神,給她的手掌按著了酒罈。

  奚玉帆的氣力雖然比宮錦雲大得多,但他只用一隻手摟著酒罈,酒罈滑不留手,氣力再大,也是不易掌握得牢。宮錦雲使了個巧勁,一掌拍下,輕輕的一按一推,那個三十多斤重的酒罈,登時又離開了奚玉帆的掌握,飛向空中。宮錦雲斜身掠出,一掌拍向空中,平平穩穩的托著了酒罈。

  這幾下兔起鶻落,快得難於形容。這一罈酒在兩人之間已是易手三次。

  奚玉帆得而復失,勃然大怒,喝道:「好小賊,你是要命還是要酒?」一個「盤龍繞步」,青鋼劍吐出碧瑩瑩的寒光,閃電般的又指到了宮錦雲的後心,這一招凌厲無比,奚玉帆已是動了殺機了。

  雙方動作都快,宮錦雲在奪酒之時,早已看準方位,只見她斜身一閃,「喀喇」一聲,踢斷了欄杆,托著酒罈,便往下跳。

  不料正在她騰身躍起之際,忽聽得金刃劈風之聲,一口明晃晃的利劍突然從左邊襲到,原來是奚玉瑾喘息已過,上來助她哥哥。

  宮錦雲被夾在當中,決難閃避兩邊刺來的長劍。不由得心裏一驚,暗叫:「我命休矣!」

  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斜刺裏忽然伸出一柄雨傘,「噹」的一聲,把奚玉帆的長劍格開,宮錦雲喜出望外,連忙反手一劍,撥歪了奚玉瑾的劍尖,奚玉瑾用力太猛,後勁不繼,長劍脫手墜地,又是「噹」的一聲清脆的音響。

  宮錦雲笑道:「對不住,我酒也要喝,命也要活,恕不奉陪了!」躍下院子,立即奔向騾車。

  奚玉帆被那人用雨傘格開他的長劍,又驚又怒,喝道:「好呀,原來你這兩個小賊都是臥底的!」狠狠的又是連環三劍猛刺過去!

  那人用傘頭輕輕點了兩下,「錚錚」兩聲,化解了奚玉帆兩記凌厲無倫的劍招。奚玉帆的連環劍法一招猛過一招,第三招已是用到了九成力道,中宮直進,那人手腕一抬,雨傘拍下,壓住了奚玉帆的長劍,這才鬆得口氣,叫道:「宮兄,這是怎麼一回事情?」

  這個用雨傘當作兵器的人,看官一定猜想得到,就是公孫璞了。

  宮錦雲叫道:「這是性命交關之事,我無暇與你細說,你趕快來!」

  奚玉帆功力不弱,手腕一翻,抽出長劍,喝道:「可惜你一身本領,竟甘心與那老魔頭同流合污!哼!你還想跑嗎?」劍中夾掌,使出了少陽神功。

  公孫璞心裏想道:「宮兄偷他們的東西,這事總是做得不對,不過聽他說得這樣嚴重,內中必定另有原由,只好先幫他這個忙再說吧。」心念未已,奚玉帆的劍中夾掌已然打到,公孫璞忽地轉過了身,背向著奚玉帆,縱身就跳。

  搏鬥之際,突然背向敵人,等於完全撤銷防禦,任由敵人攻擊,這是大大違反武學原理之事!奚玉帆吃了一驚,不知敵人有何詭計,也怕一掌就打死了對方,心想:「九天回陽百花酒雖然寶貴,但失了還可重釀,人死卻是不能復生,總不能為了一罈酒就要了人家的性命!」心念電轉,連忙縮手。可是因為他的掌勢去得實在太快,掌鋒仍然是觸著了公孫璞的背心!公孫璞道:「多謝兄台掌下留情,待我問明真相之後,再覓兄台賠罪!」說話聲中,已是從樓上跳下去了。

  奚玉帆的手掌觸著對方身體,陡然間只覺如受電震,渾身發熱,不由自己的「登、登、登」倒退三步。原來他是受了公孫璞的護體神功反震回來。他這一掌是用上了少陽神功的,少陽神功乃是純剛掌力,反震回來,就不由得渾身發熱了。幸虧他一念慈悲,已經收回了六七分掌力,否則只怕還要受傷。奚玉帆吸了口氣,心中一片茫然。

  奚玉瑾心猶不忿,雙手齊揚,六柄飛刀向騾車飛去,此時公孫璞已經跑到騾車旁邊,與宮錦雲站在一起。

  公孫璞聽得暗器破空之聲,微微一笑,說道:「請姑娘恕罪!」雨傘張開,團團一轉,只聽得錚錚之聲不絕於耳,六柄飛刀都給他的雨傘盪開,滿空飛舞,卻沒有一柄能夠打著對方。他的雨傘不過是粗布做的,居然能夠盪開飛刀,這手功夫一顯,令得奚玉瑾也不禁目瞪口呆了!

  宮錦雲跨上騾背,笑道:「咱們再借他兩匹坐騎吧,反正一件是穢,兩件也是穢了!」公孫璞一想不錯,既然偷了人家十分珍貴的九天回陽百花酒,那也就不在乎多偷一匹騾子。是以心中雖是極為抱歉,但為了不願與奚家兄妹纏鬥下去,也只好跨上騾背,和宮錦雲逃出這間客店。

  奚玉帆調勻了氣息,嘆口氣道:「這少年的本領比咱們的本領高得多,不要去追了!」又道:「看來他們未必是朱九穆的同黨,否則剛才不會手下留情!」

  奚玉瑾道:「但咱們失了九天回陽百花酒,卻怎麼辦?洛陽是去呢還是不去?」

  奚玉帆笑道:「谷嘯風已經去了,你怎能不去?失了九天回陽百花酒,我就拼著耗損一年功力,用少陽神功替韓大維治病吧。」奚玉瑾面上一紅,說道:「虧你還有心情拿我取笑。」但既無他法可想,也只好如此了。

  那兩匹騾子跑得很快,天亮之時,他們已經離開了那小鎮二十餘里。宮錦雲笑道:「可以歇歇了。公孫大哥,昨晚真是多虧你了!咦,你怎的好像很不開心呢?」

  公孫璞道:「偷了人家的東西,我總是覺得過意不去。」

  宮錦雲噗嗤一笑,說道:「這一年來我已不知偷了多少人家的東西了,否則我早就餓死啦!」要知她的父母都是邪派中著名的大魔頭,她雖然本質純良,畢竟也沾染了不少邪氣,她從黑風島私逃出來,一路上的使用,都是從富戶中偷來的,並不覺得偷東西是件壞事。

  公孫璞微微一笑,心想:「你偷為富不仁的東西和偷好人的東西怎能相提並論?」但因相交不深,此時也不想與她鬥口。

  宮錦雲道:「以往我偷東西是為了養活自己,這次偷這一罈酒卻是為了救活別人的。酒雖珍貴,人命更是珍貴,你說不應該麼?」

  公孫璞道:「哦,原來這酒是可以治病的麼?」

  宮錦雲笑道:「你會破解修羅陰煞功,卻怎的不知此酒功用?這個九天回陽百花酒正是世間唯一可以治修羅陰煞功之傷的靈藥。」

  公孫璞恍然大悟,說道:「哦,你這是為了韓大哥偷的?」

  宮錦雲道:「正是。但盼咱們能夠及時趕上,韓大哥尚未受到朱九穆的毒掌之傷,那麼這酒就可以物歸原主了。」

  公孫璞苦笑道:「但如此一來,那兩兄妹卻把咱們當作了那老魔頭的同伙了呢。」

  宮錦雲知他心意,笑道:「明討不如暗偷,那兩兄妹雖然不是壞人,但他們把這九天回陽百花酒視同拱璧,若然請他相讓,只怕縱然能夠說動他們,也得唇焦舌爛,煞費周章。救人緊要,不如一偷了事。」

  公孫璞瞿然一驚,說道:「不錯,救人緊要。那咱們就趕快去找韓大哥吧。」

  在這件事情上公孫璞雖然同意了宮錦雲的主張,卻也總覺得與她有點氣味不投。宮錦雲則恰恰相反,一路與公孫璞同行,漸漸的不知不覺的為他純樸的性格所吸引,不過她的一縷情絲仍是緊緊的繫在韓珮瑛身上,覺得若是拿公孫璞和她的「韓大哥」相比,公孫璞又是遠遠不及「韓大哥」的瀟灑風流、知情識趣了。

  且說韓珮瑛那日與宮錦雲分手之後,心裏暗暗好笑:「想不到我冒充男子,卻害得這位宮小姐為我害了相思!」

  但她急於回家見父,這點「遊戲人間」的小事也不放在心上,她已經得回了坐騎,當下便即兼程趕路。

  這匹「一丈青」是奚玉瑾所贈的良馬,跑得很快,韓珮瑛估計可以在五天之內趕到洛陽,心裏甚為高興。不料在走了兩天之後,路上便不斷的發現難民,距離洛陽越近,路上的難民越多。她不能恣意奔馳,只好放慢坐騎。第五天走到離洛陽百里之地,正在山路上策馬緩行之際,忽見有個年老的難民盯著她看,好像想招呼而又不敢招呼的神氣。

  若是在平地上放馬奔馳,韓珮瑛決不會留意路人對她的眼色,此時她剛好走到一段狹窄的山路,不能不小心翼翼的策馬緩行,以免失足傷人。路旁那個老頭盯著她望,恰好與她打了一個照面。兩人目光相接,韓珮瑛不覺「咦」的一聲叫了出來,原來這個老頭姓王,正是和她同一個村子的人。

  韓珮瑛連忙下馬,將坐騎牽過一邊,前面來的一輛騾車只道她是有心讓路,忙不迭的道謝。一大批難民潮水般的隨著騾車湧過。王老漢和他的家人仍然停在路旁,向著她微微一笑,說道:「是韓、韓小——小哥嗎?」顯然亦已是認出她了。

  韓珮瑛道:「這裏不方便說話,咱們到那邊樹下歇歇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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