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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公孫璞瞿然一驚,說道:「不錯,救人緊要。那咱們就趕快去找韓大哥吧。」

  在這件事情上公孫璞雖然同意了宮錦雲的主張,卻也總覺得與她有點氣味不投。宮錦雲則恰恰相反,一路與公孫璞同行,漸漸的不知不覺的為他純樸的性格所吸引,不過她的一縷情絲仍是緊緊的系在韓佩瑛身上,覺得若是拿公孫璞和她的「韓大哥」相比,公孫璞又是遠遠不及「韓大哥」的瀟灑風流、知情識趣了。

  且說韓佩瑛那日與宮錦雲分手之後,心裡暗暗好笑:「想不到我冒充男子,卻害得這位宮小姐為我害了相思!」

  但她急於回家見父,這點「遊戲人間」的小事也不放在心上,她已經得回了坐騎,當下便即兼程趕路。

  這匹「一丈青」是奚玉瑾所贈的良馬,跑得很快,韓佩瑛估計可以在五天之內趕到洛陽,心裡甚為高興。不料在走了兩天之後,路上便不斷的發現難民,距離洛陽越近,路上的難民越多。她不能恣意賓士,只好放慢坐騎。第五天走到離洛陽百里之地,正在山路上策馬緩行之際,忽見有個年老的難民盯著她看,好像想招呼而又不敢招呼的神氣。

  若是在平地上放馬賓士,韓佩瑛決不會留意路人對她的眼色,此時她剛好走到一段狹窄的山路,不能不小心翼翼的策馬緩行,以免失足傷人。路旁那個老頭盯著她望,恰好與她打了一個照面。兩人目光相接,韓佩瑛不覺「咦」的一聲叫了出來,原來這個老頭姓王,正是和她同一個村子的人。

  韓佩瑛連忙下馬,將坐騎牽過一邊,前面來的一輛騾車只道她是有心讓路,忙不迭的道謝。一大批難民潮水般的隨著騾車湧過。王老漢和他的家人仍然停在路旁,向著她微微一笑,說道:「是韓、韓小──小哥嗎?」

  顯然亦已是認出她了。

  韓佩瑛道:「這裡不方便說話,咱們到那邊樹下歇歇好嗎?」

  王老漢一家五口,兩個兒子一個媳婦和一個七歲大的孫女兒,那女孩子眯著眼睛,好像十分好奇的打量著韓佩瑛問道:「你不是韓姑姑嗎?聽說你做新娘子了,怎的現在變成了新郎官回來?」

  韓佩瑛穿的一身衣裳是奚玉瑾給她縫製的新衣,雖然沾了風塵,那繡工精美的青天緞袍子還是光彩奪目,在一個窮家的女孩子心目之中,只有做新郎的人才穿這樣華美的衣裳的。

  韓佩瑛面上一紅,笑道:「伶伶,虧你還認得我。哎呀,你的腳都已經起了水泡了,讓姑姑抱抱你吧。」

  韓佩瑛和王老漢一家人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王老漢道:「韓姑娘,你怎的一個人在這個時候跑回來?聽說你嫁到南方,我正替你歡喜呢,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還講什麼『回門』的禮法?就是『回門』也該叫姑爺陪你啊!唉,你不知道,咱們這裡的人正是巴不得跑得越遠越好呢!」

  韓佩瑛不願多聽解釋,說道:「我放心不下爹,跑回來看看。蒙古韃子打來了嗎?洛陽怎麼樣了?」

  王老漢道:「廿四那天,聽說韃子已經占了泛水,第二天我們全家就逃難了。現在是怎麼個情形,我們就不知道了。」

  汜水是洛陽東面的一個市鎮,距離不到二百里。韓佩瑛吃了一驚,道:「韃子來得好快呀!」

  王老漢的大兒子安慰她道:「今天是廿八,四天工夫,韃子料想還未曾打到洛陽的。」

  韓佩瑛道:「王伯伯,你們臨走之前,可有見著我的爹爹?」

  王老漢說道:「韓姑娘,你是知道的,我王老漢一生,曾受過你爹爹不少恩惠。我的風濕病是你爹贈醫贈藥醫好的。甲子那年大旱,我幾乎過不了年,也是多虧了你爹爹的周濟。我如今離鄉背井,不知何日方得還家,怎能不向你的爹爹道別?」

  老年人說話習慣囉嗦,王老漢嘮嘮叨叨他說了一大段才說到正題。韓佩瑛連忙問道:「我爹爹怎麼樣,他的病好了點嗎?你可知道他有沒有走難的打算?」

  王老漢道:「好得多了,那天他還扶著拐杖送我出大門口呢。」

  說至此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你爹是咱們村子裡的富戶,一旦韃子打來,只怕不遇兵災,也會遇上盜劫。我得過你爹恩惠,豈能不為他著想?所以廿四那天晚上,我到你家勸你爹和我們一同逃走,你爹說他走路不便,寧願留在家裡聽天由命。我說你走路不便,可以坐騾車呀,咱們一路上也好互相有個照顧。但你爹卻不肯聽從我的勸告,他送了幾十兩銀子給我做盤纏,他自己卻不肯走。」

  韓佩瑛家住洛陽城外的一個山村,村子裡的人只道她的父親是個外來的富戶,卻不知他是一位武學的大名家,而韓佩瑛家中的富有也遠遠超過村人的想像之外。

  韓佩瑛聽說父親沒事,放下了心,說道:「多謝老伯對我爹的關心。」

  王老漢道:「你這話說顛倒了,是應該我多謝你的爹爹才對。對啦,你這次回來,還是勸你爹爹走難的好。我們勸他他不會聽,或許還會嫌我這老漢囉嗦,只有你勸他才勸得動。」

  韓佩瑛笑道:「老伯多心了,我爹怎會嫌你囉嗦了,這次回去,我是要勸爹的。」

  王老漢道:「廿五那天早上,臨走之前,我還到過你家辭行,不知你爹是否討厭了我的囉嗦,他沒有開門見我。」

  韓佩瑛吃了一驚,說道:「也沒人應門麼?」

  王老漢道:「沒有,也許是我去得太早了。」

  王老漢的大兒子笑道:「那天天剛亮你就去拍人家的大門,富戶人家都是習慣睡得很遲的,那時候只怕韓老爹子還在夢中呢。韓姑娘,我爹是個老懵懂,他說錯了話,你別放在心上。」

  韓佩瑛好生詫異,心裡想道:「爹爹的內功何等深厚,即使是在夢中,只要有一絲聲響也會驚醒他的,何況還有廚子、花王和兩位老家人,難道他們也沒有聽見拍門之聲?」

  韓佩瑛隱隱感到不妙,但心想以她父親的武功而論,即使是在病中,江湖上等閒之輩也還不是他的對手,除非是碰上了武林中頂尖兒的大仇家,何況王老漢前一晚還見過他,一晚之間,難道就會出了什麼意外?

  韓佩瑛懷疑不定,暗自思量:「反正不過百多裡路程,今晚就可到家,何必在這裡猜度?」

  當下說道:「王老伯,這匹坐騎送給你。我走了,太平之後,咱們再聚吧!」

  韓佩瑛是嫌路上難民擁擠,騎馬反而不便走路。

  王老漢年邁體衰,在走難中得韓佩瑛送他坐騎比送他銀子更為實用,當下連聲多謝,道:「韓姑娘,你真好心,願老天爺保佑你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夫妻和好,百年偕老。」

  時逢亂世,平安第一,是以王老漢首先祝她「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又因見她獨自回轉娘家,並無新郎作伴,猜想她與丈夫可能不大和睦,故此跟著就祝她夫妻和好,百年偕老。

  韓佩瑛面上一紅,只好說道:「但願如你貴言。」

  與王老漢分手之後,心中傷感不已。

  韓佩瑛一面走一面思量:「爹爹決想不到我落得這個光景回來!唉!還說什麼夫妻和好,百年偕老?我這次千里就婚,無辜受辱,經過這場風波,婚姻一事,我早已是心灰意冷了。天下男兒多薄幸,我這一生,但求能夠侍奉老父天年,丫角終老,於願已足。但這件事卻怎生和爹爹說呢?」

  韓佩瑛是知道穀嘯風要去她家的,又再想道:「穀嘯風委實也是太大膽了,他居然還敢去見我的爹爹!爹爹的脾氣我是知道的,他最是疼我愛我,怎能讓我受人侮辱?他的性情又是那麼剛烈,只怕知道了這件事情,一時暴怒之下,說不定就會傷了穀嘯風的性命,穀嘯風雖然對不住我,我也只能怨自己的命苦,卻不能讓爹爹就殺了他。唉,我一定要趕在他的前頭,回到家中,先見我的爹爹。」

  路上難民擁擠,不便施展輕功,韓佩瑛索性離開大路,獨自找了一條荒僻的山路行走。她的家就在這座山的南面,翻過這座山頭直走下去便可到達。這樣走可以縮短許多路程,但因山路崎嶇,韓佩瑛雖有輕功,也是很不好走,踏進村子的時候,早已是月上梢頭的時候了。

  一路行來,但見家家閉戶,沒有碰到一個村人。韓佩瑛早已從王老漢的口中得知全村的人均已走難,因此也不以為怪。

  但當她走到家門的時候,卻是不由得驚駭之極了!

  她的家是個古老的大宅院,有二三十間房子之多,依山建築,有圍牆圍住的。此時只見牆坍壁倒,正中間的幾座房子開了天窗,月光之下,隱隱可見燒焦了的梁木。看情形是曾經失火,不久就給撲滅,是以只燒了幾間房子。大門是堅厚的橡木,略有燒焦的痕跡,還在緊緊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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