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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第十回 邪正須分行俠義 雌雄莫辨惹相思

  只見濮陽堅的掌心濃黑如墨,腥氣四溢。旁觀的韓珮瑛和那小廝見了,都是不由得暗暗驚心。原來濮陽堅因這少年大言炎炎,恐怕他當真有點本領,是以全力施為,毒掌功夫已經使到了十足。他是想要一掌擊斃這個少年,以便收到「殺雞儆猴」的作用。

  眾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這少年身上,看他如何應付。只聽得他淡淡說道:「你練這化血刀大約七年工夫了吧?」濮陽堅吃了一驚,心裏想道:「這小子當真有點邪門,他怎麼一眼就看得出來?」

  這鄉下少年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接著就道:「化血刀的功夫練到爐火純青之際,掌心的顏色和普通的肉色完全沒有分別,絕不像你這樣濃黑如墨,臭氣熏人。像你這樣,一出手人家就知道了,所以我說你不夠高明,沒有說錯吧?」

  濮陽堅驚疑不定,隱隱知道不妙,但箭在弦上,卻是不得不發,當下說道:「好,那就請你這位高明的大行家指教!」

  少年待對方的掌心堪堪就要拍到他的面門之際,這才舉掌相迎,說道:「像你這點微末功夫,本來我還不屑指教你的。但我既是有言在前,也就讓你見識見識吧。」

  少年舉掌之際,旁觀的人看不出有何異樣,濮陽堅仔細留神,卻是不由得不暗暗吃驚,原來這少年的掌心微泛紅暈,那一圈紅暈轉瞬即逝。這正是「化血刀」的功夫練到已將接近爐火純青的境界才有的現象。

  濮陽堅大驚之下,心裏想道:「這小子最多不過二十來歲,難道他在娘胎裏就能練功?」原來他的師父西門牧野,練「化血刀」練了二十年,也不過只是達到這個境界。

  一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二來濮陽堅也不相信這鄉下少年當真就有那個造詣,若然是他故弄玄虛,給他嚇退,豈非笑話?於是濮陽堅咬緊牙很,一掌就拍下去。

  只聽得「蓬」的一聲,鄉下少年蹬、蹬、蹬的退出了四五步,方始穩住身形。濮陽堅卻是紋絲不動。楚大鵬等人歡呼道:「濮陽先生好功夫,這小子該知道厲害了!」

  韓珮瑛和那小廝大吃一驚,不約而同的拔劍出鞘,連忙過去,一左一右的護著這個少年,以防濮陽堅撲過來再施殺手。

  突然間,楚大鵬這幫人的歡呼像是給人扼住了喉嚨似的寂靜無聲,他們看到了濮陽堅一臉恐怖的神情,而那鄉下少年卻是神色自如。這幫人的見識雖然並不很高,但在這樣強烈的對比之下,亦已是隱隱知道不妙了。

  鄉下少年冷笑道:「你是不是還要再試一試?」濮陽堅顫聲道:「多,多謝你不殺之恩,你,你是誰?」少年喝道:「既然不敢,還不給我快滾!」

  少年指著濮陽堅一聲大喝,聲猶未了,只見濮陽堅面如死灰,往後退了一步,跟著又退一步,退了幾步,不知不覺的退到了樓梯口。少年的一個「滾」字吐了出來,濮陽堅如奉綸音,果然就從樓梯上骨碌碌地滾下去了。

  楚大鵬這幫人大吃一驚,紛紛搶著下樓。少年冷笑道:「濮陽堅,你回去告訴你的師父,他偷了我家的東西,我遲早要去找他算賬的,到時你就會知道我是誰了!」

  轉瞬間這幫人已是走得乾乾淨淨,酒樓上除了伙計之外,就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了。

  那小廝笑道:「痛快,痛快!這位大哥,多謝你給我們解圍了!」

  那鄉下少年道:「這算不了什麼,你請我喝酒,我也應該多謝你呢。」

  小廝道:「大哥,你姓甚名誰,可肯告訴我麼?」

  少年道:「你把我當做朋友,我當然可以告訴你,我複姓公孫,單名『璞』,表字『去惡』,那些人剛才罵的那個大魔頭公孫奇,正是先父。」

  小廝「啊呀」一聲叫了出來,似乎想說什麼,張開了口,卻不知是說的好還是不說的好。公孫璞道:「打擾了你們兩位,告辭了!」背起包袱,也不請教那小廝的姓名,便即下樓。

  小廝道:「韓兄,咱們還喝不喝酒?」

  韓珮瑛已經知道這小廝是什麼黑風島的人,對他的好感不覺減了幾分,心裏想道:「這種邪派妖人,還是不要深交為妙。」當下笑道:「這間酒樓已經給他們鬧得一塌糊塗,要喝酒也不能在這裏喝了。他日若是有緣,咱們再來喝過。」話中已有與那小廝道別之意。

  那小廝說道:「你是主人,客隨主意。你既然不想喝,我也只好不喝啦。」看來他倒是未曾盡興。

  店小二抖抖索索的從角落裏鑽出來,說道:「客官的賬,那位楚大鵬已經付了。」

  韓珮瑛道:「我不要他請。打爛了你們許多東西,我也應該賠給你們。」

  小廝道:「對,對。咱們可不能讓店家吃虧,還有那位公孫大哥的賬,請你也一併算吧!」

  店小二喜出望外,說道:「多謝兩位相公好心,那就請相公隨便賞賜幾文,小店可不敢說是算賬。」

  韓珮瑛道:「給你十兩銀子,夠麼?」一面說一面伸手去掏錢包,忽地變了面色,甚是尷尬,原來她的錢包本來是放在貼身的內衣袋的,不知怎的竟不見了。就在此時,那小廝卻笑嘻嘻的拿出一個錢包。

  韓珮瑛吃了一驚,不由得粉臉通紅,原來這個錢包乃是她的。韓珮瑛這也才恍然大悟,心裏想道:「是了,想必是我在那條小巷給他撞了一下,他就乘機扒去了我的錢包,當時我竟絲毫沒有發覺。這人的妙手空空本領委實驚人,但卻也未免是太惡作劇了!」

  要知韓珮瑛是個女子,這個錢包她藏在內衣袋裏,竟然給這個小廝摸去,是以她在佩服之餘,自也難免有幾分氣惱。

  小廝笑道:「韓兄請莫見怪,我身上無錢,只好借花獻佛了。」當下打開韓珮瑛的錢包,把碎銀子都倒了出來,說道:「掌櫃的你稱一稱,夠不夠十兩?」

  掌櫃的是個老行尊,用目光一測,便即笑道:「用不了這許多,你老給的已經不止十兩銀子了。」小廝把手一搖,說道:「多下的給你。」一副滿不在乎的豪闊氣概。掌櫃的眉開眼笑,連連說道:「多謝兩位客官厚賜。」

  小廝笑道:「我給你做了人情,現在應該物歸原主了。」韓珮瑛有幾分氣惱,淡淡說道:「你手頭既然不便,你就留著用吧。」小廝笑道:「韓兄你真夠朋友,你既然這樣慷慨,那我就不客氣了。」

  兩人走出酒樓,韓珮瑛道:「多謝兄台今晚相助之德,咱們後會有期。」

  不料這小廝並不與她道別,依然跟了上來,說道:「韓兄且慢,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大名呢?」

  韓珮瑛雖然是有幾分氣惱。但無論如何,她總是得過這小廝的幫助,人家既然請教她的姓名,在人情上也不能不寒暄幾句,當下說道:「小弟單名一個英字,英雄的英,對啦,我也還沒有請教你的姓名呢。」韓珮瑛因為不願意對方知道自己是個女子,故此把女子的名字改成了男子的名字,省掉一個「佩」字,又把「瑛」字去了玉旁。

  小廝道:「小弟姓宮,宮廷的宮,名叫錦雲,他們所說的那位黑風島主,正是家父。」韓珮瑛早已料到他的身份,故此並不怎麼驚詫。不過,在這小廝自報姓名之後,她卻不禁心中一動,暗自想道:「宮錦雲,這倒像是個女子的名字。」但因不能肯定,韓珮瑛恐怕鬧出笑話,卻也不敢出言試探。

  宮錦雲接著說道:「說起來,公孫璞和我家還是世交呢,不過,他卻未必知道。」

  韓珮瑛心想:「這些邪派中的人物,還是少交為妙。」正想擺脫這個小廝,忽聽得健馬嘶鳴之聲,韓珮瑛抬頭一看,只見長街那邊,一騎馬正在疾馳而去。騎在馬背的人看不清楚,但那匹馬卻正是奚玉瑾送給她的那匹坐騎。韓珮瑛吃了一驚,展開輕功就追,但她輕功雖好,卻總不如奔馬。轉瞬間那匹馬已出了城門,去得遠了。

  韓珮瑛趕回那間客店,店中正在亂成一片,店主人見韓珮瑛回來,滿臉惶恐作揖說道:「小店疏於防範,來了個盜馬賊,別的不偷,單單偷了你老的坐騎。不知你老這匹坐騎是多少錢買的。小店——」韓珮瑛料想這個盜馬賊定是為她而來,絕不是普通的小賊,她不願聽這店主的囉唆,當下說道:「世亂年荒,盜賊如毛,防不勝防,這是怪不得你們的,追不回來,那就算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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