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鳴鏑風雲錄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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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珮瑛等了許久,不見有人進來,故意咳嗽了兩聲,外面也沒丫頭答應。韓珮瑛心裏有氣,想道:「奚玉瑾嘴巴說得這樣親熱,卻又不來理我。好,她不來難道我就不會找她嗎?」 韓珮瑛急於揭開的啞謎,還是關於她的未婚夫之事,奚玉瑾曾說過她已把谷嘯風「請」來了,只要韓珮瑛到了百花谷就可以和谷嘯風會面的,如今韓珮瑛就是想要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可是韓珮瑛畢竟是個「準新娘」的身份,倘若逕直地跑去向人家討未婚夫,又怕惹人笑話。但若果不去,悶坐房中,也是無聊。 韓珮瑛心想:「現在不知是什麼時候了?」打開窗子一看,只見月在天心,清輝如水。窗外是個大花園,園子裏靜悄悄的也看不見有人。 韓珮瑛開了房門,走進花園。園中處處都有奇花異草,有許多花草,韓珮瑛連名字也不知道,花木竹石,依著地形佈置,構成假山、幽徑,中間又點綴有亭台樓閣,端的是美妙清雅,有如圖畫,韓珮瑛禁不住歡喜讚嘆:「怪不得奚姐姐說她的百花谷是世外桃源,只是這座花園,就不亞於神仙洞府了。」 園中景色雖美,可惜韓珮瑛心事重重,卻是不能把全副心神用來欣賞美景,她走了一會,又自想道:「我如今功力已經恢復,此地又沒看守,我不如逃出去到揚州親自查個水落石出。不過,現在還沒見著奚玉瑾,一走了之,又似乎不大妥當。」韓珮瑛想了又想,仍是躊躇莫決。 韓珮瑛懷著滿腔心事,穿過迴廊,繞過假山,忽地眼睛一亮,原來面前是個荷塘。月色澄明,荷塘泛影,田田荷葉,朵朵蓮花,翠蓋紅裳,景色佳絕。 韓珮瑛給這荷塘夜色迷注了,不知不覺的拋開了心事,臨流照影。忽然看見水中多了一個影子,是個男人的影子。 韓珮瑛吃了一驚,回頭看時,只見一個白衣少年正在她的背後,倚著花樹,含笑看她。 韓珮瑛呆了一呆,驀地變了面色,喝道:「你是誰?」原來她最初還以為是谷嘯風偷來會她,待到看得清楚了,才發覺是個從未見過面的陌生男子。 她和谷嘯風是自小訂婚的,訂婚那年她才三歲。那年谷嘯風的父親谷若虛作客洛陽,就住在她的家裏。谷嘯風比她大五歲,已經是開始練「童子功」的八歲大的孩子了。谷若虛十分疼愛這個孩子,到什麼地方都把孩子帶在身邊。 韓珮瑛的父親韓大維和谷若虛是老朋友,彼此都很欣賞對方的子女,就這樣給他們訂下了婚事。韓珮瑛只有三歲,還未懂事,對於訂婚,只是覺得好玩而已,對谷嘯風並未留下印象。 谷家父子回去之前,由於路途遙遠,兩家很少往來。十年當中,只有韓大維去過一次揚州。韓珮瑛一來因為年紀小,二來因為是未過門的小姐身份,自是不便跟她父親同去。 韓珮瑛再見到谷嘯風的時候,她已經是十四歲了,那次谷嘯風是來報喪的,他的父親谷若虛已經在原籍逝世。 韓大維聽得老朋友逝世的消息,很是傷心,不免也談起了他們的婚事。谷嘯風推說年紀還小,二來他要按照古禮服三年之孝,不便接個「童養媳」過門。韓大維也是有點捨不得這樣小的女兒離開他,終於同意了谷嘯風的意見,侍他三年脫孝之後,再來迎親。不料自此之後,時局日非,兵荒馬亂,南北阻隔,谷嘯風不能來迎親,韓大維又因遭了一次意外,得了一個內傷的病,武功雖然未失,行動已是不便,因此也不能親自送女兒去完婚。 於是一個三年又一個三年,終於拖到了今年,韓珮瑛二十歲了,她的父親才決定由虎威鏢局「護送」她到揚州完婚。 那次谷嘯風到她家報喪,韓珮瑛害羞,不敢出去和未婚夫見面,但也在簾後偷偷的看過,這次當然是和三歲的時候不同,未婚夫的面貌已經是深印她的腦海。她見未婚夫長得英俊,心裏也曾暗暗喜歡。 現在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子,和谷嘯風差不多一樣年紀,相貌也很英俊。所以韓珮瑛驟眼看時,還以為是谷嘯風,再看了看,才知不是。這一下韓珮瑛當然是不免大吃一驚,連忙喝問。 白衣少年微笑道:「韓小姐別慌,玉瑾是我妹子。我是她哥哥玉帆。」 韓珮瑛隱約記得奚玉瑾似乎提過她有一個哥哥,當下緊張的心情稍稍鬆了一些,但仍然板著臉道:「這麼晚了,你來這裏做什麼?」這句話說出口,方始覺得有點不妥。這是他的家裏,他到自己的花園來玩,有何不可? 話已出口,難以收回,韓珮瑛感到自己理虧,不禁窘得面都紅了。 好在奚玉帆卻似毫不介意,微微一笑,淡淡說道:「今晚月色很好……」韓珮瑛碰著他帶著笑意的目光,不覺又是心頭一跳,暗自尋思:「這人說話好奇怪,答非所問,不知他是什麼意思?」 奚玉帆似笑非笑的瞅著她,接下去說道:「我想在月光下睡蓮一定更美,我想來看看睡蓮。聽得這邊似有珮環聲響,我還以為是玉瑾呢,想不到卻是韓姑娘。我冒昧走來,驚動韓姑娘了。嗯,韓姑娘,你別見怪。」 韓珮瑛雙頰微泛紅暈,低聲說道:「沒什麼。」 奚玉帆笑道:「原來韓姑娘也有這樣雅興,來看睡蓮。」言語間已似把韓珮瑛引為知己。 韓珮瑛有點著惱,臉上更似抹了一抹胭脂,但人家是好意和她說話,她也只好淡淡說道:「我不過隨便出來走走。我回去啦。」 奚玉帆輕輕跟了上來,說道:「這花園你沒來過吧,也還值得看看。嗯,韓姑娘,聽說你身體不大舒服,現在可全好了?」 韓珮瑛道:「只是一點小小的毛病,多謝你的關心,現在已經好了。」 奚玉帆道,「好,那就好了。舍妹很是擔心,還怕你不會這樣快好呢。她本來要我早點過來問候你的,我怕你還沒睡醒。」 韓珮瑛怔了一怔,心想:「原來果然是奚玉瑾給我醫好的。但為何她自己不來,卻要她哥哥來『問候』我。哼,真是豈有此理!」 奚玉帆似笑非笑的接下去又道:「韓姑娘,你患的這個病有一年多了吧?朱九穆的修羅陰煞功甚是厲害,恐怕也不能算是小小的毛病了!」 此言一出,韓珮瑛大吃一驚:「原來他們連我受的是什麼傷都知道了!」 奚玉帆說的這個朱九穆,正是韓珮瑛父親韓大維的大仇家。 八年前,就是韓大維從揚州探訪谷若虛回來的那一年,韓大維在途中遇上了這個大仇家,給他的修羅陰煞功傷了下盤,雙膝的關節受了陰寒之氣,從此跳躍不靈,只能勉強的一步步行走,像紳士般的踱著方步。旁人看不出來,韓珮瑛則是明白:她父親的武功已是等於廢了一半。那次韓大維回來,還沒有告訴女兒他這個大仇家的名字。 一晃過了七年,七年中韓大維對女兒勤加督促,韓珮瑛終於練成了一套上乘的刺穴劍法,這套劍法以快、狠、準見長,能在一招之內刺敵人七處穴道。韓大維要女兒苦練這套「驚神劍法」,為的就是要防備這大仇家再來。果然到了去年春初,這個朱九穆上門來了。 韓珮瑛想起那天的惡鬥,心中猶有餘悸。 她父親盤膝坐地上,朱九穆猛如怒獅,捷似猿猴,一進門來,便即連番猛撲,手腳起處,全帶勁風。韓珮瑛躲在房內,兀自覺得窗搖屋動,冷氣侵膚,奇寒難耐。這間房和客廳相連,四壁都嵌有高逾人頭的大鏡,有光線從四面窗戶透進來,不必打開房門,客廳裏的一舉一動,從鏡子裏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朱九穆繞著她爹爹的身子疾轉,越轉越急,陡然間一掌擊下,她爹爹倒了下去,韓珮瑛倏地便跳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朱九穆奇襲! 這是她父親預先教她準備好的,朱九穆這一招殺手,早已在她父親意料之中。韓大維以「鶴膊手」誘他發出這招,「鶴膊手」善能消解敵勢,但仍是抵禦不了對方的修羅陰煞功,因而勢必跌倒,但朱九穆俯身擊下之時,肩後也勢必露出「空門」。 韓珮瑛苦練了七年的劍術,為的就是這一瞬間的出擊! 兩父女配合得妙到毫巔,韓珮瑛閃電般的一劍刺出,朱九穆大吼一聲,反手一掌,韓珮瑛早已跳開,掌風劍影之中,只見朱九穆狂衝出去,轉眼之間,他那怒吼之聲已像是從很遠很遠地方傳來一樣,耳鼓還是嗡嗡作響,但已細不可聞了。 她父親坐了起來,喘著氣笑道:「可惜,可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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