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鳴鏑風雲錄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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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道:「總鏢頭不必過謙,這一路來,若不是仰仗你的虎威,只怕早已出事了。」 副鏢頭徐子嘉裹好了傷,歡天喜地地說道:「我在鏢局將近三十年,走鏢不止百次,這次可說是最兇險的一次了。幸而遇上了韓姑娘你這位貴人,得以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鏢隊的弟兄無不感激你韓姑娘。請讓我代表他們向你致謝。」他忍不住心中的興奮,說話不免有點嘮叨。 少女噗嗤一笑,說道:「你們太客氣了。是我爹爹請你們保鏢的,咱們同在一起,本來就該患難與共,怎說得上是『遇上貴人』?現在也還未到揚州呢,以後還要仰仗你們的。」 徐子嘉道:「姑娘,你這麼一說倒教我羞慚無地了。我枉練了幾十年功夫,還及不上你韓姑娘一根小指頭。不過經過了今晚一戰,群盜誰不知道姑娘的厲害?此去揚州只有三日路程,料想是可以平安無事的了。」 少女秀眉微蹙,說道:「這個可說不定。」 孟霆心中一動,問道:「那個小姑娘的表姐是什麼人?」 少女道:「她名叫奚玉瑾,是我以前相識的一位閨中密友,不過也已隔別了好幾年了。她不是江湖中人,你們不會知道她的。」言下之意,似乎不想向鏢隊的人說這奚玉瑾的來歷。 孟霆老於世故,人家不願意說的他自是不便再問下去。心裏想道:「程家五狼、野狐安達、周氏祖孫,這幾撥強盜都敗在韓姑娘主僕手下,那姓奚的女子料想也動不了她。」孟霆與徐子嘉都有著同樣的疑問:「為什麼這位韓姑娘的父親要不惜重金,來請他們保鏢?」但這事卻也不便坦直的去問作為「被保護」的準新娘子身份的韓姑娘,而且這少女此時亦似乎露了疲倦的神態。 那老蒼頭過來說道:「小姐,你再吃一次藥。」少女接過藥丸,和水吞下,打了一個呵欠,說道:「你們都辛苦了,早點歇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呢。」 此時已是將近三更時分,鏢隊的人經過剛才一場混戰,有七八個人受傷,其中傷得最重的是副總鏢頭石沖,他給黃狼程挺的鏈子鎚打了一鎚,打破了腦袋,敷上了金創藥,流血仍然未止。沒有受傷的也都疲累不堪。孟霆以總鏢頭的身份,自是應該去給他們慰問,扶傷,於是在向這少女道謝後,便退下去料理鏢隊受傷的弟兄。 經過了一番折騰,幸而受傷的都沒有性命之憂,石沖傷得最重,但他功力也較為深湛,在服下了孟霆家傳秘製的內傷丸藥之後,呼吸已經調和,不久就睡著了。 孟霆放下了心,抬頭一看,只見那兩個老蒼頭還在烤火,未曾睡覺。於是孟霆就走過去和他們搭訕。 那兩個老蒼頭道:「總鏢頭還未安歇?」孟霆施了一禮,道:「請恕我有眼無珠,一路同行,卻不知高人就在身旁!」那兩個老蒼頭笑道:「總鏢頭別這麼說,好在這裏沒有外人,若叫外人聽見了,可不笑掉了牙齒。我們這兩副老骨頭,越老越不濟事,怎當得起『高人』的稱號?」 孟霆苦笑道:「若不是兩位老哥出手,我們鏢隊第一仗就已輸給程家五狼啦,更不要說後來的野狐安達和周氏祖孫那些人了。對啦,我還未請教兩位老哥高姓大名呢。」原來孟霆與他們一路同行,只當他們是普通的僕人,壓根兒連他們的姓名都未問過,想起來也感到十分慚愧。通過姓名,這才知道胖蒼頭名叫陸鴻,瘦蒼頭名叫展一環。 展一環人較爽直,笑道:「總鏢頭你別客氣,以你的功夫,在鏢行中也算是頂兒尖兒的角色了。各憑真實本領的話,程老狼不是你的對手。當然,倘若和那周中岳交手的話,總鏢頭,你是可能會吃點虧的。但我們二人也決不是那姓周的對手。今晚之事,還是多虧了我們的小姐。比起小姐來,我們是差得太遠了。」說到此處,發覺說溜了嘴,這「我們」二字,已是把孟霆包括在內,連忙補上一句道:「總鏢頭,你不要難過,你今晚亦已是盡了力了。要不是你們鏢隊的人個個拼死力戰,只怕我們也是寡不敵眾。」 孟霆苦笑道:「多謝展大哥給我臉上貼金。客氣的話我不會說,總之,韓姑娘和兩位的恩情,我姓孟的今生也是不能報答的了。但我有一事不明,卻想向兩位老哥請教。你家小姐身懷絕技,卻不知貴主人何以要僱我們保鏢?」 陸鴻道:「洛陽的鏢局,除了你們虎威鏢局,還有那一家敢走這趟鏢?總鏢頭你別多疑,即使是路上出了事,我家主人也決不怪責於你,保銀還是一樣照付。」此話其實並沒有回答孟霆的問題,不過也透露了一點消息,那韓大維僱他們保鏢,其實只不過是要虎威鏢局作個幌子而已,並不指擬他們當真能夠退敵。 孟霆怫然不悅,說道:「我知道我們對付不了強敵,可是我們也不能無功受祿。兩位老哥若不肯給我說明個中原委,我回到洛陽之後,只好將鏢局的招牌收起,拼著變賣產業,也一定要退回貴主人那已經付了的一千兩金子!」有兩句話孟霆藏在心裏還未說出來的是:「你家主人錢多不在乎,我孟霆可不能為一千兩金子受你們的戲耍!」 瘦蒼頭展一環似乎很欣賞孟霆這份江湖豪氣,說道:「總鏢頭,你別過意不去。你一點不是無功受祿,走到這裏才出事,已經是你的大功了。你要知道我家主人請你保鏢的原因嗎?好,我和你說!」孟霆拱了拱手,道:「請你老哥指教,以開茅塞。」 展一環道:「我們的小姐是要到揚州成婚去的,一個就要做新娘子的人,怎好拋頭露面,和強盜隨便打架呢?若給人家知道新娘子是從洛陽一路打架來的豈不變成了笑話?何況我們小姐還是抱病在身,她也沒有那麼多精神一路打架。」 孟霆道:「話說得是。但以你們兩位老哥的身手……」 展一環道:「不錯,我們這兩副老骨頭都還硬朗,對付一些小毛賊是對付得了的。但從洛陽到揚州,可是有幾千里路的途程啊!假如一開始碰到強盜,就由我們動手,打發了他們,這不立即就要惹起黑道上的注意麼,黑道的朋友聞風而來,一路和我們糾纏,我們又怎麼打發得了?最後還不是要讓小姐出手?我家主人曾經千叮萬囑,除非萬不得已,決不能讓小姐出手的。」 胖蒼頭陸鴻接下去說道:「實不相瞞,不但我們的小姐不願意在江湖拋頭露面,就是我們,也不想給人家知道我們的身份。打架的事情麼,可免還是免了的好。」 孟霆已知這兩個老蒼頭不是尋常人物,心裏想道:「說不定他們是江湖上大有來歷的人,不知什麼原故,才屈身為奴的。他們隱姓埋名許多年,當然不想給外人知道。」江湖上禁忌甚多,打聽別人的私事就是禁忌之一,孟霆自是不便查根問底。 展一環繼續說道:「貴鏢局在江湖上最吃得開,是以家主想仰仗你們虎威鏢局這枝鏢旗,希望得以一路平安無事,到達揚州。誰知道幾幫強盜的消息竟然如此靈通,結果還是給他們打聽出我們的來歷。小姐的行踪也瞞不過那個女魔頭,只好迫得出手嚇退那姓周的老者了。」孟霆知道展一環所說的「女魔頭」,定然是指那百花谷中的奚玉瑾。心裏頗是有點詫異,想道:「韓姑娘說這姓奚的女子是她閨中密友,但在她僕人口裏卻變成了女魔頭,看來只怕她們兩家又是有點過節的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陸鴻道:「好了,請你們保鏢我們已經說得清清楚楚,能夠到得這兒,方才出事,我們已經是感激你總鏢頭了。明天一早還要趕路,請總鏢頭早點安歇吧。」 孟霆知道這兩個老蒼頭是怕他再問下去,有許多事情他們是不便說的,那就難免尷尬,於是只好懷著一些未解的疑團,退了下去。 孟霆是個極有經驗的總鏢頭,雖然是睡著了,在夢中也還保有一份警覺,放眼一看,只見已是第二天的清晨時分,一望無際的紅草荒原,遠處出現了兩個黑點。 孟霆連忙把鏢隊的人叫醒,說時遲,那時快,那兩個黑點已經漸漸擴大,看得分明,是兩個騎著馬的女子。 紅草是江淮平原上一種奇特的植物,葉背青棕,葉面殷紅,長得長的一條紅草,扯直了足有六尺多長,高逾人頭。這時正是紅草成熟的季節,一望無際的荒原,都在茂密的紅草覆蓋之下,紅如潑天大火,紅如大地塗硃。 一馬當前的那個女子,頭上飄著紅巾,身上穿的是大紅衣裙,腳上穿的是紅緞繡花鞋,胯下的坐騎也是點點紅斑的「汗血桃花馬」,朝霞映照之下,紅草已是分外鮮明,加上這樣的一個紅衣女子騎著小紅馬在紅草上飛馳,當真就像一團火似的獵獵燒來。那股氣焰,那股潑辣的味道,令得鏢隊的人無不目瞪口呆。當前的景象構成了一幅絕美的「動畫」,但美得卻是令人驚心動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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