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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陽宗海望他一眼,冷笑說道:「你何必發這樣大的脾氣?為了和一個女賊的交情,就甘心毀掉你的錦繡前程。你再想想,你依我的話,彼此都有好處,你可以升官,我可以複職。你若不依我的話,那麼對不住,我只有將你出賣!」

  鐵鏡心這才知道陽宗海乃是想恢復大內總管的高位,故而想來利用自己。他氣往上沖,立即說道:「陽宗海,你請出去,儘管到萬歲跟前告我!」

  陽宗海冷笑道:「你以為我告不動你嗎?嘿嘿,你的師父是石驚濤,你壁上的寶劍正是大內之物,你這次勾結賊人,把柄還捏在我的手裡,我告到萬歲跟前,只怕沐國公也保不了你!」

  鐵鏡心拂袖而起,道:「陽宗海,你走不走?你真的要我趕你嗎?」

  陽宗海哈哈大笑,說道:「你今日一時氣怒,考慮容未周詳。請你再三思,三日之後,我再來聽你的回話。」

  鐵鏡心怒道:「你若再來,我定然閉門不納!」

  陽宗海笑道:「只怕那時,你還有事要求我呢!你以為只掉了前程便算了嗎?好吧,今日暫時說到這兒,你不下令逐客,我也要走了!」

  陽宗海走後,過了一會,鐵鏡心怒氣稍稍平息,冷靜一想,竟自有點揣惴不安。他不是怕丟了功名,若然此事揭發也不僅僅只是丟了功名的事。後果簡直不堪想像!首先他的「英雄」面具就要被陽宗海撕破,那時各省武師都會指著他罵道:「原來你並不是有什麼真實的本領,卻是賊人給你賣的交情,賊人劫了我們的貢物,單單放過了你,顯出你的威風。」

  這樣一來,他勢將成為眾矢之的,被各省武師群起而攻。其次,他若不逃走的話,勢將被皇帝追究,何以賊人草草放過了他?這罪名可大可小,萬一以「賊黨」論罪的話,縱使皇上看在沐國公的面子,不將他抄家滅族,最少也得監禁終身,那麼若然是他捨棄富貴功名,即刻逃走了呢?又逃到何方?逃回雲南去倚靠沐國公嗎?沐國公未必庇護得了,也未必肯庇護他。逃到於承珠那兒,入夥做「強盜」嗎?這又是他素來不願意的。何況他又素來不服葉成林。那麼單獨流浪江湖,鬱鬱終老嗎?這是唯一可以走得通的路,但這樣一來,要失掉多少東西?功名富貴,那是不在話下了。還有,妻子的溫柔體貼,家庭的安逸生活,以及自己想施展胸中抱負的壯志雄圖,這一切一切,都將付諸流水!

  鐵鏡心想來想去,但覺天地之大,無可容身。那麼依從陽宗海的話,設計將于承珠姊弟誘捕,獻給皇上領功嗎?這是他連想一想都覺得是罪過的事情。鐵鏡心咬了咬牙,暗地立誓:「縱教身敗名裂,滅族抄家,也萬萬不做出對不起承珠姐姐的事情。」

  他既不肯逃走,也不肯出賣於承珠,最後只有自己安慰自己道:「皇上未必就會相信陽宗海的告密。張玉虎放走了我,他拿得什麼證據?至於我師父所盜的這把大內寶劍,我可以對皇上說我當初接受之時,並不知情。皇上愛惜人才,不見得為了一把寶劍,就會將我處罪。再說也還有三日的期限呢,焉知不會逢凶化吉,遇難成祥?」

  他在無可奈何之中,只好打定走一步,算一步的主意,總之不出賣於承珠。主意是打定了,胸中如有如壓上一座大山,不得安寧。

  抬頭一看陽光已經透進窗戶,鐵鏡心記起了御林軍統領翦長春之約,極力壓制下心底的愁煩,換好衣服,便即出門,臨走時他再查問一次,沐璘還不見回來。

  翦家就在他的對門,鐵鏡心遞進名帖,翦長春打開中門迎接,一見鐵鏡心便哈哈笑道:「真是貴人事忙,我正想派人去催你呢!」

  走進大廳,只見滿堂賓客,都站起來迎接。鐵鏡心方自有點得意,稍稍拋開愁慮,一眼望去,卻發現賓客之中,有許多他熟識的面孔,不由得令他暗暗吃驚!

  只見廣東的武師蔡福昌,廣西的武師韋國清,湖南辰洲僵屍門的兩位長老──祝符、祝節,福建的老鏢客林金源等人都在其中。這些人都是押解貢物上京,中途被張玉虎或龍劍虹劫去的,鐵鏡心心內暗驚,想道:「怎的他們都聚在這兒?難道是他們都知道了我的秘密,眼紅我得到御林軍副統領的高位,想來拆穿我麼?」

  蔡福昌抱拳說道:「慚愧、慚愧,老夫真是沒面目來見公子啦!那日幸虧公子擋住強人,老夫才得逃命。只是我所保的貢物已失去了。」

  這事情鐵鏡心早已知道,安慰他道:「一時失手,何足掛齒?」

  韋國清大聲說道:「若是你鐵公子失去貢物,或者無妨,我們沒有靠山,失了貢物,卻是身家性命攸關,豈能不放在心上?」

  林金源道:「所以我們老著臉皮,想來向鐵公子求救。」

  鐵鏡心不知他們的來意,微慍說道:「各位太抬舉我了,這次叨天之幸,我僅能自保,想起途中風險,我也不勝汗顏呢!」

  翦長春道:「請鐵大人進內,咱們從長再議。」

  鐵鏡心暗暗留心他們神色,只見人人都是滿面愁容,並無人對他有鄙屑或者譏誚的言行舉止,這才稍稍放下了心。

  走進客廳,翦長春道:「這位是咱們的好朋友,鐵大人,你們兩位多多親近親近。」

  鐵鏡心一看,只見來的是個年約三十左右,生得眉清目秀,看樣子似是個讀書人。鐵鏡心聽得翦長春特別介紹,又見他人物俊秀,先自有了好感,遂伸出手去與他相握,說道:「小弟鐵鏡心,請問高姓大名?」

  那少年書生道:「小弟喬少少,初至京都,多謝賜教!」

  「賜教」二字剛說出來,鐵鏡心突然感覺對方的掌心有一股力道迫來,吃了一驚,急忙運勁相抗,就在這剎那間對方的掌力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鐵鏡心收勢不住,向前撞去,險些跌倒,鐵鏡心一怒之下,心道:「原來你是來較量我的。」

  正想找他理論,翦長春已急忙將他扶著,賠笑說道:「地下剛剛灑水,兩位請小心了。」

  鐵鏡心一看,只見喬少少身子也搖了兩搖,好像是剛剛站穩的樣子,鐵鏡心則奇怪:自己的內勁盡已被他化解,何以他也會站立不穩?繼而恍然,心知這喬少少的武功遠勝自己,他的掌力已到了控制隨心,收發自如,敵弱則強,敵強則弱的境界,他故意裝出站立不穩的模樣,想來是有意保全自己的面子。果然有好些人看出他們是在暗中較量,武林中人暗中較量,事亦尋常,有幾個心直口快的就嚷出來道:「兩位都好功夫!」

  原來地上已給他們踏出了一樣深淺的足印,所以除了鐵鏡心自己知道,以及翦長春知道之外,其他的人都以為他們是半斤八兩,不分上下。

  鐵鏡心驚疑不定,不知道這喬少少是何等樣人?何故要暗中與他較量?鐵鏡心本來按捺不住,待欲發作,後來見他處處顧全自己的面子,再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只好忍了下來。喬少少向鐵鏡心賠了個禮,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說道:「鐵大人武功深湛,怪不得天下各省的貢物,只有鐵大人所保的能夠送到京城。」

  原來喬少少此番舉動,正是翦長春授意與他的,如今試出了鐵鏡心武功的深淺,翦長春與喬少少都在暗暗起疑:「看來這位鐵公子的功夫連張玉虎都比不上,更不要說比於承珠了。他怎麼能單獨保得貢物入京?莫非那些閒言閒語,竟是真的?」

  不過翦長春是老於世故的人,鐵鏡心的來頭太大,他雖有所疑,臉上卻是絲毫不露。

  賓主坐定,鐵鏡心道:「不知翦大人今日見召,為了何事?」

  翦長春道:「御林軍的責任重大,這次得鐵大人分挑重擔,真是何幸如之!鐵大人的印信已經鑄好,請鐵大人今日接印,明日上任視事。」

  鐵鏡心道:「這個麼……稍緩幾日何妨?」

  翦長春笑道:「鐵大人到京已有十數天了,官場上的應酬想來可以稍減了。聖上的任命已下,若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還是請鐵大人早早上任了吧。」

  鐵鏡心正是因為有「特別的事情」,但卻怎好說出口來,沒法推辭,只好接過官印。滿堂賓客,齊聲道賀。看來這個隆重的場面,也是翦長春預先安排好的。鐵鏡心乃是官家子弟,當然懂得官場規矩,想道:「接了這個印信,我就是朝廷的正式命官了,本來接印,上任可以連在一起來辦,他卻先催我接印,又給我找了這麼多賀客來,這是故意表示鄭重呢?還是要先確定我的名份,好叫我不能推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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