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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張玉虎打量了他們一眼,哈哈笑道:「江湖上的朋友講究的就是這一個信字,好,我將我這位拜把的兄弟交給你們了。」並非張玉虎容易信人,而是他善於當機立斷。要知周志俠已是命在垂危,即許那兩個乞丐包藏禍心,也無須來暗算他且這兩個乞丐的武功與他相差甚遠,料他們也不敢冒這性命之險,在自己面前做弄手腳。

  那兩個乞丐將周志俠翻來覆去的檢視了一下傷勢,說道:「請張舵主和貴友屈駕到我們叫化窩裏暫住幾天。」張玉虎道:「在這裏沒法醫麼?」那兩個叫化子笑道:「若是這麼容易醫治,也稱不上是七陰毒掌了!」

  張玉虎所學的武功之雜,在小一輩中無人可以與之相比,卻也未曾聽過「七陰毒掌」的名稱,聽他們說得如此駭人,也禁不住心中一凜。左首那個乞丐取出三口銀針,排成一個品字形插進周志俠的胸膛,銀針插進一半,露出一半,頃刻之間,露出的那半截銀針,都變了黑色,張玉虎不禁駭然,那乞丐道:「這只能暫時阻遏毒性發作,若要連根拔除,最少還得三天。張舵主你中的只是毒指環,要比貴友中的毒輕得多,我倒可以在這裏便替你醫治,不過要請你忍受一點疼痛。」張玉虎早已運用上乘的內功,將毒氣都迫在指尖,面色毫無異狀,不想那兩個乞丐也看了出來。

  張玉虎笑道:「兩位果然高明。小可所受的傷,不必兩位費心了。」說罷,拔出緬刀,用刀尖在左手中指上輕輕一劃,割開了一線裂縫,只見一股黑色的血液如箭一般的射出來,射到茅草上,茅草登時枯萎。過了一會,射出的血由黑變紅,張玉虎微微一笑,撕下了一小幅衣襟將指頭裹好,問道:「請教兩位高明,我所受的毒可去盡了麼?」那兩個乞丐好生驚異,同聲說道:「張舵主如此神功,當真是世所罕見,怪不得江湖上許多老英雄,提起你來都要翹起拇指。」

  張玉虎本來可以讓他們代治,他之所以自運神功,拔毒療傷,乃是提防那兩個乞丐萬一有甚異心,故此稍露一手,把他們震住。

  看那兩個乞丐的神情,卻似是誠心來替周志俠治傷的,對張玉虎這手,確是衷心佩服,並未生出猜疑。當下張志虎將周志俠背起,隨他們下山,約走了一個更次,到了一座大屋前面。大屋建得好似堡壘一般,有好幾重鐵門,每一重鐵門都有乞丐把守,張玉虎隨著他們進到裏面,登上大堂,但見傢俬雜物,甚為華貴,但執役往來的人卻都是鶉衣百結的叫化子。那兩個乞丐道:「請將貴友放下來吧。」隨即召來了一個健丐,叫他將周志俠搬到後堂,張玉虎在大堂上隱隱可以看到後面閃出來的火光,側耳一聽,有沸騰的水聲。

  張玉虎站起身來,靠近欄杆,望進裏面,但見那裏正生著一大鍋沸水,鍋下火光融融,燒得甚為猛烈,一個乞丐已將周俠的衣服剝光,拋進鍋內。張玉虎正自看得出神,先頭那個乞丐也走了過來,哈哈笑道:「張舵主敢情是不放心麼?咱們做叫化子的雖然餓得發慌,還不至於將貴友煮熟來吃的。」張玉虎曾聽黑白摩訶說過印度有這麼一種治毒的方法,不知何時傳到了中國的丐幫之中,當下心中釋然,拱手說道:「兩位說笑話了。」

  賓主坐定,張玉虎道:「多承兩位仁心相救,還未請教高姓大名。」那兩個乞丐笑道:「我們都是跑腿的角色,豈敢居功?做叫化子那有什麼正經名字,不問也罷。」張玉虎道:「那麼貴堂主可在家嗎?可容小可謁見?」丐幫中地位最尊的是幫主,其次則各省有一個堂主,統率群丐,張玉虎見這間大屋如此氣派,料想定是山東丐幫的堂主所居,故而有此一問。

  那兩個乞丐道:「這裏沒有什麼堂主,無人招待,怠慢你了。」張玉虎甚為納悶,心中想道:「難道他兩個便是主人?但以他們的武功而論,卻又似乎不夠資格做一省的堂主。」過了半晌,但聽得屋內人來人往的聲音,間中還傳出磨刀擦劍之聲,張玉虎不便動問,雖然不懼,卻也有點忐忑不安。

  那兩個乞丐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閒扯,過了半晌,張玉虎忍不住了,又問道:「山東省綠林的情形,小弟略知一二,但卻從未聽說過有這般一股狠毒的賊人,兩位仁兄是本地人,可知道他們的來歷嗎?」那兩個乞丐道:「能用七陰掌傷人的當然是七陰教的人。」張玉虎道:「七陰教是新起的一種邪教麼?」那兩個乞丐一個說:「大約是吧?」一個說道:「我們亦不知其詳。張舵主,你有一位老朋友,大約會知道。」

  張玉虎奇道:「我有什麼老朋友,在這兒嗎?」那乞丐道:「派人請他去了,可不知他會不會來?」張玉虎道:「究竟是誰?」那乞丐笑道:「張舵主見了自然認得,我們可不敢直呼其名。」

  張玉虎越發納悶,只好再和那兩個乞丐閒扯,那兩個乞丐大談做叫化的生涯,例如怎樣裝殘廢討錢啦,怎樣偷雞吃啦,怎樣制伏惡狗啦等等,說得津津有味,張玉虎越聽越是心焦。過了一會,忽見一個乞丐,穿著七色不同的破布縫成的衣服,走了進來,兩個乞丐立即起立垂手,張玉虎心道:「正主人到底來了。」方欲動問,那個乞丐忽地捧起一根竹杖,對張玉虎恭恭敬敬地說道:「請張舵主用這根竹杖在神壇上打三下,若然還未愜意,我願意替幫主受杖!」此言一出,張玉虎不覺大驚失色,有如墜入五里霧中!

  丐幫中的弟子,在出外行乞之時,以身上所背的麻袋分級,最高的是九袋弟子;在窯內(丐幫術語,稱居處為「窯」。)執事的則以衣裳所用的碎布種類來分級,這個乞丐身上穿著七色不同的碎布所縫成的衣裳,那即是說,他在丐幫中的地位相當於七袋弟子,地位是很高的了,各省的堂主,有些也未必是七袋弟子呢。以一個七袋弟子,執僕廝之役,恭恭敬敬的來接待客人已是一奇,但這還不足令張玉虎吃驚,令他大感驚奇的是那根竹杖!是那個七袋弟子的說話!

  那根竹杖碧綠如玉,共有九節,竟是丐幫幫主的法杖!那個七袋弟子請他用本幫法杖在神壇上敲打三下,這是丐幫幫主向人賠罪的最隆重的儀式,亦就是「負荊請罪」的意思,試想以至尊的幫主,而要向人負荊請罪,其嚴重可知。而且那個七袋弟子還聲言願替幫主受杖,好像害怕張玉虎不肯寬恕他的幫主一般!

  張玉虎驚駭之極,如何敢接,那七袋弟子惶恐說道:「張舵主拒絕見我們的幫主麼?」

  張玉虎道:「這是什麼意思,務請言明!」這剎那間,他心中起了無數猜疑,莫非劫貢物的那夥強人是丐幫的?莫非丐幫幫主誤殺了他的那位朋友?要不然何以如此鄭重的前來賠罪?但這些猜疑他又一個一個的自己駁翻,更奇怪的是,據他所知,丐幫幫主自上一任的畢擎天被廢立之後,一直便由北京的長老鄭國有代行幫主職權,未聞有正式推出幫主,若然這個七袋弟子口中的「幫主」便是鄭國有,那麼一則他與鄭國有毫無過節,二則鄭國有又怎的會在此間?

  只聽得那個六袋弟子說道:「本幫弟子只知聽從幫主的吩咐,別的不知,幫主說若然不蒙貴客寬恕,他實無顏與貴客相見。」張玉虎好奇之心大起,只好接過那根竹杖,在神壇上輕輕敲了三下。

  但見角門倏地打開,一個乞丐穿著九色不同的碎布縫成的衣裳,扶著拐杖,走了進來,張玉虎叫道:「畢、畢大哥,原來是你。」畢擎天一揖到地,道:「張兄弟,我實無顏見你。多蒙你寬恕我。」

  原來畢擎天當年因為背叛義軍,害得葉宗留、葉成林兩叔侄逃亡海外,後來他又被朝廷所疑,傷在御林軍統領婁桐蓀之手,幸得張丹楓救他。當時潮音和尚等一班人本來要殺他的,張丹楓念他的祖父畢凌虛曾助張士誠驅逐元兵,他的父親畢道凡又曾是武林中的領袖人物,故此勸止眾人,而且幫他擋住官軍,讓他逃走。

  畢擎天受了那次教訓,終於悔改。八年來閉門不出,盡心將他畢家的獨門武功,傳授給丐幫弟子,弟子們由他調度,也給丐幫立了幾次功勞,丐幫各長老念在他世代祖先,都是丐幫幫主,見他誠心悔改,便由他繼承先人衣缽,復任丐幫幫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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