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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跑了幾步,忽覺指頭有一種麻癢癢的異感,張玉虎低頭一看,只見中指指尖瘀黑一片,而且有一條黑氣,正在向掌心延展。張玉虎心頭一凜,這才知道那女賊的指環也是用毒藥煉過的,怪不得她說什麼「一條手膀換兩條性命」。幸好張玉虎發現得快,那黑氣尚未到掌心,立即玄功內運,將毒氣都迫到指尖,教它暫時之間不能發作。緩了片刻,周志俠的叫聲又傳了過來。既憤怒而又淒慘,入耳刺心,令人難以忍受。張玉虎甚為奇怪!周志俠對付的只是一個尋常的盜徒,卻何以抵禦不住?但這時他已無限思索,心頭懸念的只是周志俠的安危。

  卻原來就在張玉虎追捕盜魁的時候,周志俠竟然意外的受到了暗算。當時他急著要去解救那個女子,沖到那棵樹下,但見那女子被綁在樹上,正自宛轉呻吟,那老學究被鞭打得衣裳碎裂,身上現出一條條的血痕,委頓地上,連叫聲都嘶啞了。周志俠義憤填膺,一記重手法就將那名打手擊倒,順手點了他的麻穴,無暇訊問,立即給那女子脫綁。那女子滿眼淚光,向他微微點首,表示謝意,原來她的口中也被塞了一團碎布。脫綁之後,才將這團破布取出,立即盈盈下拜,嘶啞說道:「先生大恩,永世不忘!」

  周志俠做了一件好事,心中舒暢之極,俯身待要將她扶起,忽地想到人家是個書香女子,雙手剛剛沾著她的衣裳,又慌不迭的縮了回來。正自不知如何是好,陡然間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周志俠這一驚非同小可,尚未轉過身軀,那女子忽然一躍而起,軟綿綿的手掌在他胸口一按,笑道:「多謝先生!」

  周志俠尚未知道是受到那女子的暗算,反手一掌,剛剛把背後暗襲的敵人震退,忽覺閥口一陣發悶,眼前滿天星斗,剛才被點了穴道那名強盜不知怎的又跳了起來,揮動馬鞭,向他夾頭夾腦地打下。周志俠強忍怒氣,猿臂一振,將那條馬鞭奪了過來。只見又是一條黑影向他撲到,周志俠稍定心神,睜眼一瞧,竟然是那個老學究,原來剛才在背後偷襲的人就是他。但見他舞著一柄尖刀,正在發出獰笑。

  這一剎那,周志俠幾乎疑心是在噩夢之中,閃避稍遲,唰的一聲,衣襟竟被那老學究模樣的人一刀穿過,周志俠大怒喝道:「你怎的恩將仇報?」

  真氣一動,禁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那女子嘻嘻笑道:「多謝先生大恩,讓你全屍就是。七叔,要了他那條玉帶,趕快走吧。反正他已中了我的七陰掌了。」

  那老學究「哼」了一聲,冷冷說道:「我要親眼見他死了,這才放心,哼,你倒仁慈起來啦?咱們幹這一行的講究的是斬草除根!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女子道:「我就怕他那位朋友回來。」

  那老學究道:「待得那小子回來!咱們早已把他收拾了。」

  周志俠氣得七竅生煙,這才知道是中了人家的詭計。原來他們並不是父女,根本就是那班強盜一夥的人,這時但聽得背後刀聲嗖嗖,而面前又是鞭影翻飛,周志俠大吼一聲,展開家傳的金刀刀法,反手一劈,那女子「哎唷」一聲叫道:「好大的力氣!」

  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唰的一下,周志俠沒有劈中那女子,肩頭卻先著了那老者一鞭!傷口裂開,毒性發得更快。

  不過片刻,周志俠的手臂又被那女子削了一刀,幸虧沒有削斷骨頭,但已是叫他疼痛難當。周志俠忍痛力戰,再過片刻,便覺眼前一片模糊,發出的招數,根本就挨不著敵人的鞭,那女子道:「七叔,還不下手更待何時?」

  那老者道:「你身法輕靈,將他的琵琶骨一刀挑了就是!」

  原來周志俠雖受重傷,困獸之鬥,仍是非同小可,老頭和少女都不敢太過欺身冒進。周志俠縮小圈子,把一口金刀舞得風雨不透,尤其緊緊護著肩上的琵琶骨和咽喉心口等處要害,又苦撐了一些時候,漸漸感到力不從心!那女子虛晃幾刀,作勢要挑他的琵琶骨,周志俠本來已是視物不清,再給她用「花招」擾亂眼神,更是難以應付。那女子乘著他連斫兩刀「上手刀」,守護上盤之際,突然柳腰一折,一刀斫中他的腳踝,這一刀斫得甚重,周志俠大叫一聲,登時倒在地上。

  且說張玉虎疾跑回來,到得正是時候,那老者正要補上一鞭,鞭梢離開周志俠的天靈蓋不到三寸。忽聽得「呼」的一聲,那老者的長鞭給震得反蕩起來,張玉虎人還未到,暗器先發,一顆鐵蓮子打出,緊跟著一聲大喝,淩空掠起,立即一刀劈下。

  那老者見他神威凜凜,有如飛將軍從天而降,嚇得心驚膽裂,長鞭一扔,立即便逃。那女子走得稍慢,雙刀一劈,如何招架得住?不但兩口柳葉刀斷成四片,虎口也給震裂,那女子嚇得魂不附體,和衣一滾,不顧山上的荊棘石子,急忙滾下山坡,饒是她滾得快,刀風過處,仍然被張玉虎削去了她的一綹頭髮。

  張玉成一看,只見周志俠已成了一個血人,他心中雖是痛恨敵人,亦只得暫時饒了他們。當下把周志俠扶起,只見他胸前衣裳碎裂,現出了一個瘀黑色的手印。

  張玉虎用一層布包著手掌,捏著周志俠的手腕,力透指尖,在他關元穴上一掐,這是江湖急救之法,比掐人中更為見效。但見周志俠上身微微顫戰,喉頭咯咯作響,過了片刻,吐出了一口帶血的濃痰,眼睛也慢慢地張開,淒然的望著張玉虎說道:「大哥,我後悔不聽你的說話。」

  張玉虎心頭一沉,想道:「我這樣用力掐他,他竟然不知道疼痛!」

  勉強笑道:「走江湖的人,那一個沒有受過暗算?何須放在心上。」

  試取出解毒散來給他外敷,再替他推血過宮,那知一點效力也沒有,周志俠面上的黑氣反而越來越濃了。

  周志俠忽道:「大哥,你摸一摸我的腰胯。」

  張玉虎如言一摸,半晌不語,周志俠歎口氣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湖北省的貢物──那一條玉帶已給那人拿去啦。我幫不了你的忙,反而給你累事了。」

  張玉虎道:「給賊人拿去,將來追回來便是。二哥,你的英雄氣概那裡去了,受了一點點挫折,就值得唉聲歎氣麼?」

  張玉虎裝作若無其事,用意不外是安定他的心神。但周志俠自己身上受了重傷,如何能不知道危險?當下說道:「那麼追回貢物與報仇的事都拜託你啦。有你作主,我很放心。還有一件事情拜託你的,請你善言安慰我的爹爹。」

  張玉虎道:「別胡思亂想!」

  話雖如此,他看著周志俠如此神情,也不禁暗暗驚心。正自無法可施,忽聽得有拔動茅草的聲音,張玉虎心道:「好呀,這些賊子真是欺人太甚,敢情是來窺探我們死了沒有的?來得正好,且待我先殺他幾個給週二哥報仇。」

  隨手在地上撿起了幾粒石子,只待敵人一現身形,便要立刻將他們擊倒。

  但聽得嚓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張玉虎心道:「這兩個賊人的武功原來只是三四流的角色。」

  心念未竟,忽聽得那兩個蔽在茅草中的人放聲唱道:「一朵一枝蓮花,有錢的大爺你莫笑咱,韓信也有討飯日,伍子胥肯過昭關白了發。人有三衰與六旺,禍福轉移一剎那。大爺你肯把錢財舍,一路福星照到家。」

  正是張玉虎臨上船之前所聽到的那支《蓮花落》。

  張玉虎將石子放下,霍地站起來道:「你們來做什麼?」

  來的正是那兩個乞丐,笑嘻嘻地說道:「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我們是來給兩位舵主消災來了。」

  張玉虎心頭一動,道:「你們早知道了今之事麼?」

  那兩個叫化子道:「我見兩位舵主頭上災星高照,早猜到了幾分啦,不過還未想到他們下手如此狠毒。」

  張玉虎道:「你們是丐幫弟子麼?」

  那兩個叫化子道:「張舵主,你若信我,就請把貴友交給我醫。若是不信,那也就不必盤根問底了。」

  張玉虎打量了他們一眼,哈哈笑道:「江湖上的朋友講究的就是這一個信字,好,我將我這位拜把的兄弟交給你們了。」

  並非張玉虎容易信人,而是他善於當機立斷。要知周志俠已是命在垂危,即許那兩個乞丐包藏禍心,也無須來暗算他且這兩個乞丐的武功與他相差甚遠,料他們也不敢冒這性命之險,在自己面前做弄手腳。

  那兩個乞丐將周志俠翻來覆去的檢視了一下傷勢,說道:「請張舵主和貴友屈駕到我們叫化窩裡暫住幾天。」

  張玉虎道:「在這裡沒法醫麼?」

  那兩個叫化子笑道:「若是這麼容易醫治,也稱不上是七陰毒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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