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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石驚濤道:「也只是倚仗你了。你知道我掛心的是什麼?我一生雖然愧無建樹,但在武功上還有一點點心得,這十年來我在劍術上也有些創造增添,只是比不上霍天都那樣博大精深罷了。不過,敝帚自珍,人之常情,我這玩意,也希望有人能傳之後世。海山忠厚有餘,資質不足;文紈較為聰明,但她已為人妻母,而且在義軍之中統率女兵,諸事操勞,也不可能專心學劍。只有你天資最好,條件最佳,我已立你做衣缽傳人,自當把我身上的武功,點滴不遺的一股腦兒都傳給你。」說罷,從身上拿出一本手抄的拳經劍譜,交給鐵鏡心,並鄭重說道:「這是我一生心血之所聚,但願你能發揚本門的武功。」

  鐵鏡心料不到師父不但不念舊過,而且竟然將他一生的武學,不傳之愛女愛婿,而傳給他,當真是令他感激涕零,衷心感動。當下鐵鏡心接過拳經劍譜,恭恭敬敬的給師父磕了三個響頭。師徒兩人這才依依不捨的分手。日後鐵鏡心參透了驚濤劍法的精髓,也成為了有數的武學大師,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且說眾人上了貢船,便即揚帆出海,海中雖有風浪,但貢船有兩層樓高,長十餘丈,好像一條大鯨魚一樣浮游海上,甚為平穩。船中諸人要數沐璘最為高興,天天和張玉虎憑著船舷,觀賞海景,談古論今。張玉虎卻時時刻刻在想著那位龍小姐,擔心自己的賭賽輸了。

  這一日到了黃浦江邊,那時黃浦還只是一個漁港,遠不若今日之繁榮,船泊江邊,已是黃昏時分,張玉虎只好在船上再宿一宵,第二日再打算上岸。

  這一晚張玉虎與沐璘因為分手在即,大家都不肯睡,兩人倚著船樓上的欄杆,正談得起勁,忽聽得呼的一聲,船身動盪。但見一條長繩,從半空中飛來。纏著桅杆,貢船因為食水甚深,拋下鐵錨,泊在離岸七八丈之處。張玉虎眼光銳利,這時已看出了那條長繩是從岸上的高處拋過來的,長繩的另一端想是安有鋼爪,抓緊岸上的柳樹或者其他什麼,就像江湖賣藝者所走的鋼索一般,俱距離如許之遙,那長繩竟是拋得准、勁、疾三者俱全,這份內家勁力可就遠非江湖上賣解之流所能比擬了。

  張玉虎嚇了一跳,倏然間,但見一條黑影,捷似猿猴,攀著繩索,橫江飛渡,轉瞬之間就附著桅杆。張玉虎方自心中一動:「莫非是霍天都來了?」

  陡然間聽得砰砰兩聲,兩個巡值的武師還未曾叫得出來,就倒在地上,頸骨都折斷了。

  沐璘驚得呆了,就在這一瞬間,兩個黑忽忽的東西,突然從桅杆上向他們擲來,張玉虎將沐璘一推,轉身便是一掌,擲來的兩個拳頭般大的鐵膽,勁力奇大,震得張玉虎胳膊酸麻,竟然接它不住,轟隆兩聲巨響,鐵膽將船板打穿了兩個洞!

  張玉虎大怒,奮起神力,「哢嚓」一掌,將那三丈多高的桅杆擊折,那條黑影一聲怪笑,手舉獨腳銅人,向著張玉虎迎頭便砸!

  猛聽得一聲大喝,在船上巡值的屠剛距離得近,搶先來到,日月雙輪一舉,想趁著那人身子懸空,便將他擊倒。雙方兵器一接,金鐵交鳴之聲震耳欲聾,屠剛左手的日輪脫手飛去,丟下江心,右手的月輪,也給他的銅人打得扁如鐵餅,屠剛給震得蹬蹬蹬連退幾步,「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張玉虎大怒,喝道:「你沒瞧見桅杆上的飛虎旗嗎?」

  月光之下,只見那人虯須如戟,冷冷說道:「什麼飛虎旗?皇帝的龍旗也嚇我不倒,管你什麼飛虎旗!」

  張玉虎忍著氣問道:「你是那條線上的朋友?可是沖著船上的貢物來麼?」

  那虯須漢子道:「小朋友,你猜得半點不錯,瞧你能夠接我兩個鐵膽的份上,饒你不死,快叫船上的人將貢物搬出來!」

  張玉虎道:「好,飛虎旗你不認得,葉大哥這面金牌你總認得吧?」

  那虯須大漢冷眼一瞧,哈哈大笑道:「什麼葉大哥?是葉成林嗎?」

  張玉虎怒道:「東海十三島的島主葉成林的龍頭金牌你認得了?」

  那虯須漢子冷笑道:「葉成林是什麼東西?你居然拿他的金牌來恐嚇我?哼,哼,我本來想饒你一命,現在你可休想活了。」

  怪笑未停,銅人便已攔腰掃到!

  張玉虎使出「穿花繞樹」的身法,反身一躍堪堪避開,虯須大漢將銅人一送,只打得船欄折斷,木片紛飛,威勢猛烈之極,張玉虎大為詫異,心中想道:「若然他是金刀寨主邀請來劫貢物的陸上英雄,卻無不識我的飛虎旗之理;若然他是黃海的海盜,也斷無不識葉大哥那威鎮四海的龍頭金牌之理。看這情形,又是另一路要劫貢物的獨行大盜了。一個龍小姐已經難於對付,想不到中途又殺出了一個程咬金。」

  心念未已,那虯須大漢一招「五嶽開山」,銅人起處,挾著一股強風,當胸猛砸。張玉虎大怒,反轉刀背,用了一招「橫江截鬥」。但聽得嗖的一聲,火花四濺,那大漢神力驚人,要不是張玉虎收勢得快,寶刀幾乎給他磕飛。張玉虎大吃一驚,要知張玉虎從黑白摩訶學過羅漢五行神拳,內力練得十分沉厚,出道以來,從無敵手,料不到而今,給這虯須大漢比了下去!那大漢見他小小年紀,居然能硬接銅人,心中也是好生詫異。他攻勢一發,難以自休,銅人橫沖直掃,船上的東西,碰著的無不碎裂,把沐璘看得心驚膽戰,大聲呼援。

  幸而張玉虎所學的武功甚雜,一見不能力敵,便行智取,一面使出「穿花繞樹」身法,騰挪閃展,避免和他硬碰,一面使出「玄機刀法」,虛虛實實,尋縫覓隙,遊身纏鬥。那知這大漢的兵器雖然粗笨,施展開來,卻是風雨不透,而且力道奇大。張玉虎離他八尺之外,兀自感到呼吸難舒,那裡欺得近身,他那精妙的鐵指禪功和斬脈手法,都沒有機會運用。

  那大漢志在劫取貢物,不耐久戰,他交手之後,雖然知道張玉虎武功不同凡響,但想著在十招之內,也定能將他打落江中,那知轉眼之間已鬥了二三十餘招,仍是未能取勝,心中焦躁,銅人一擺,突然向張玉虎脅下的「肺愈穴」一撞。張玉虎見他居然能用銅人打穴,在江湖之上,可說是絕無僅有,更加謹慎提防。當下還了一招「飛渡陰山」,以極快速的刀法趁他的銅人未曾揚起,一跳跳開,立刻斬他上盤,刀尖刺他咽喉,刀鋒削他手臂。

  忽聽得「哢嚓」一聲,那大漢的銅人一震,銅人的嘴巴忽然張開,一口咬著他的刀尖,原來那銅人內藏機關,口中一列鋼牙,可以鎖拿刀劍。張玉虎用力一奪,沒有掙開,那大漢呼的一掌擊來,張玉虎出掌相抗,趁機會施展鐵指禪功,點他脈門。但聽得「蓬」然巨響,張玉虎胳膊酸麻,那大漢踏碎了幾塊船板,一條臂膊也垂了下來。張玉虎忽將刀鋒一轉,他的緬刀鋒利之極,那大漢給他點中脈門,力道弱了一半,扯不住他的寶刀,張玉虎一刀削斷了兩齒鋼牙,奪出兵器,吸了口氣,但覺胸口煩悶,呼吸已是不大自如。

  這時早已把全船驚動,喧鬧聲中,但見兩條人影疾向那虯須大雙撲去,一個是鐵鏡心,一個是褚霸。鐵鏡心先到,寶劍一指,劍尖上吐出碧瑩瑩的寒光,那虯須大漢單掌護胸,銅人往外一推,張玉虎大叫道:「此人不可力敵!」

  急忙一刀斫他後背,那虯須漢子移轉銅人一擋,只聽得一片斷金戛玉之聲。隨著「當」的一聲巨響,鐵鏡心的寶劍把銅人的五指削斷,張玉虎的寶刀則被反震回來。

  幸虧張玉虎這一刀用足內家真力,把虯須大漢那銅人的沉重壓力削去了七成,而鐵鏡心又得他出言提醒,出劍之時,用了粘連牽引的化解對方勁力的招數,饒是如此,虯須大漢的三成勁力,他亦已禁受不往,蹌蹌踉踉的連退幾步,然後腳跟旋轉,直打了兩個圈圈,這才把那股大力化開,將身形穩住。

  就在鐵鏡心給銅人震退的那一瞬間,褚霸亦已是一招「大擒拿」手法,向那虯須漢子的手腕抓去。虯須大漢將護胸的手掌一翻,褚霸急忙沉肩縮掌,只聽得「啪啪」兩聲,雙掌相交,如擊木石。褚霸左掌穿胸而過,化開了對方的攻勢,後退三步,身略形晃,卻並沒有摔倒。

  並非褚霸的功力比張玉虎還強,而是因為張玉虎與鐵鏡心先接了那虯須大漢一招,到褚霸的手掌欺身穿進的時候,那大漢已是強弩之末;二來褚霸的雙掌乃是一剛一柔,一見右掌的陽剛之力被反震回來,立刻用左掌的陰柔之力化解,故此幸得無傷。

  那虯須大漢打退了三個強敵,俯首一視,只見手腕之處,現出一道紅印,微微「噫」了一聲,叫道:「這位老師父可是浙東霞浦的陰陽手褚霸麼?」

  褚霸見這個劫船的大盜居然知道自己的姓名,又是歡喜,又是惶恐,答道:「不錯,在下正是浙東褚霸,請問閣下高姓大名,師門宗派。」

  褚霸老於江湖,希望和他攀上什麼淵源,好化解這場禍事。那知這虯須漢子理也不理,卻又轉過頭來問張玉虎道:「你是不是張風府的兒子,張丹楓的徒弟?」

  張玉虎道:「我師父的名字豈是你叫得的?你妄自尊大,有甚來頭?」

  那虯須大漢仰天大笑,忽地又向褚霸問道:「浙江省的貢物是你保的?」

  褚霸道:「不錯呀,請老兄──」

  「請老兄高抬貴手」這一句話還未說完,那大漢又轉過來問張玉虎道:「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就是要劫天下各省貢物的領袖人物嗎?」

  張玉虎道:「我承天下英雄推舉,豈敢推辭?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出言蔑視。」

  那虯須大漢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褚霸聽出虯須漢子的口風之中,似乎與葉成林、張玉虎諸人不對,連忙說道:「這裡面有個原因。」

  正待解釋他何以會與張玉虎他們同船,那虯須漢子忽地面色一沉,縱聲怪笑道:「這貢物我是劫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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