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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張玉虎早就到了,他見有石驚濤出手,起初漫不在意,以為來人武功縱然了得,也總難在石驚濤劍下逃得出去,那知看了數十招之後,石驚濤絲毫未見便宜,而且對方的武功似乎還未曾盡露!雙方奇招妙著,層出不窮,張玉虎看得心神俱醉而又暗暗吃驚,想道:「江湖上竟然還有如此人物?咦,這人看來好熟,我是在那兒見過他的?」

  只恨他戴著面具,看不見他的廬山真相,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但見那蒙面人舉劍一封,退後一步,石驚濤殺得性起,一招「長鯨出海」,刺了過去,劍尖上抖起點點寒光,真似鯨魚噴浪一般,一招之內,連刺對方的七處大穴,張玉虎情不自禁地喝起好來,那蒙面人輕聲一笑,突然一劍撩上,正是中土罕見的昆侖劍術,名為「大漠孤煙」,虛虛實實,變幻莫測,當真是如煙似霧,空靈飄緲,令人恍惚迷離,即算是張玉虎這樣精通劍法的人,也看不出他的劍勢所指!張玉虎的「好」字剛剛吐出,便突然收住,驚愕之間,只聽得石驚濤大叫一聲「好小子!」

  斜身一躍,劍光流散,儼若水銀瀉地,飛瀑濺空,原來石驚濤的劍勢竟然被他一舉磕開。幸而那蒙面人似是只想逃脫,無意傷人,一招得手,並未乘勢反擊,立刻躍出圈子。

  鐵鏡心按捺不住,拔劍急上,只聽得「嚓」的一聲,張玉虎後發先至,緬刀揚空一閃,一招「獨劈華山」,摟頭砍下,但被那蒙面人倒轉劍柄,一撐撐開,張玉虎認得這是「崆峒劍術」中最獨特的招數,心中一凜,剛欲變招,但見那蒙面人劍柄一翻,劍尖一引,把鐵鏡心刺來的一劍引開,劍起處但聽得「嗤」的一聲,鐵鏡心的衣襟已被他一劍穿過。蒙面人這一招卻是武當派的「達摩劍法」,他在瞬息之間,連用兩派劍術中最神奇的招數,迅捷無倫!

  張玉虎出道以來,還從未曾見過這樣的高手,而且更奇怪的是,他好像知道張玉虎與鐵鏡心所使的乃是寶刀寶劍,因此只是借勢消解,刀劍不交,卻又守中帶攻,妙到毫巔。張玉虎心中一動,驀然想起一個人來,疑雲大起。這時他心有所疑,勢道略緩,那蒙面人駢指如戟,迅若飄風,驀然欺近身前,點他脅下的「膻中穴」。張玉虎不及招架,幸而他的瑜伽氣功已練到六七成火候,肌肉放鬆,滑不溜手,那人雙指在他脅下滑過,也不禁微微噫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石驚濤的長劍已似奔雷逐電般地追擊到來!

  蒙面人身子前傾,將石驚濤來襲之勢稍讓,隨則反手一劍,雙劍顫動,火星飛濺,聲若龍吟,緊接著「錚」的一聲,就在這瞬息之間,他又同時把鐵鏡心的寶劍彈開,並且閃開了張玉虎的一記龍拳,武功卓絕,端的是世罕其倫。

  鐵鏡心顫聲叫道:「師父,徒兒來了。」

  石驚濤雙眼一睜,說道:「鏡心你退開。」聲調柔和,隱隱含著關切之意,顯是因為敵人太強,恐怕鐵鏡心招架不來。鐵鏡心一見師父慈祥如昔,心中充滿喜悅,精神倍振,緊接著一劍攻了出去,說道:「師父你歇一歇吧,我與小虎子最少可擋他一會。」

  兩師徒彼此關切,爭著應敵,那蒙面人忽地噗嗤一笑,乘著他們說話分神之際,劍鋒一晃「唰」的一劍又將鐵鏡心的一隻衣袖削下。

  石驚濤急忙將蒙面人的攻擊接下,他見鐵鏡心奮勇爭先,心中又是喜悅,又是慚愧,說道:「那麼,你小心了!」

  唰唰唰,連環三劍,將蒙面人的劍招盡數接下,不讓他有攻擊鐵鏡心的機會。張玉虎踏正洪門「玄機刀法」霍霍展開,也是一刀緊似一刀。那蒙面人武功再強,在三名好手圍攻之下,亦已是脫身不得。但雖然如此,他出劍之際,仍是極有分寸,絕無拼命傷人的那等淩厲招數。張玉虎越來越覺得那蒙面人似是相熟的人,心中猜疑難決,因此他也是見招拆招,不敢驟下殺手。

  那蒙面人劍刺指戳,以神奇莫測的劍術配上他那迅捷無論的點穴手法,力戰三名強敵,以石驚濤與張玉虎的武功,加上鐵鏡心的寶劍,竟然也只見僅僅能將他攔住,無奈他何。好幾次鐵鏡心還幾乎給他點中穴道,幸好石驚濤接應得快,而張玉虎所學的武功又雜,這才不致讓他突圍而出。

  張玉虎正在猜度那蒙面人是誰,忽聽得於承珠叫道:「朋友渡海前來,何以匆匆便走?不知我等有那一點得罪高賢,還請示下!」聲到人到,衣袂飄飄,端的似姑射仙人,淩空而降。那蒙面人露在外面的兩隻大眼睛眨了一眨,悶聲不響,突然一招「李廣射石」,劍鋒電閃,指向張玉虎的咽喉,這是他第一次使出的殺手。張玉虎意料不及,身不由己的疾退三步,那蒙面人劍鋒一轉,使了個「粘」字訣,把鐵鏡心的寶劍引出外門,鐵鏡心收勢不及,一跌栽倒。石驚濤大吃一驚,不敢襲擊,先救徒弟。那蒙面人飛身掠出,突見面前青光一閃,攔住去路,正是於承珠到了。那蒙面人似是不欲接戰,霍地一個轉身,移步換形,閃過於承珠的一劍,繞道而奔。

  於承珠忽地「噫」了一聲,張玉虎這時亦已趕上,恰恰截住了蒙面人的去路。於承珠何等快捷。腳尖一點,飛身躍起,青冥劍化成了一道長虹,淩空刺下!

  張玉虎緬刀劃了一道長弧,突然把寶刀當成寶劍來使,使了「玄機劍法」中的一招「星漢浮搓」。就在這時,忽聽得葉成林大聲叫道:「霍兄、霍兄!請稍留步,容弟拜謝!」

  張玉虎心頭一震,但他刀已劈出,急切之間,那裡收得回來,但聽得「哢嚓」一聲,於承珠的青冥劍後發先至,一劍劃破了那蒙面人的面具,月光之下,看得分明,果然是霍天都。與此同時,張玉虎的虎口一麻,寶刀脫手飛去,於承珠也立足不穩,蹌蹌踉踉的連退數步,緊緊抓著劍柄,青冥劍才不至掉下。

  原來張玉虎機警之極,一見師姐到來,立將劍法化到刀法上來,玄機逸士所創的「雙劍合璧」的劍術,妙絕天下,張玉虎又突然將刀法互換,怪到出乎霍天都的意外。但雖然如此,張玉虎的寶刀仍然給他震飛,於承珠也給他逼退。比對之下,霍天都在刀劍合璧之下,雖然稍稍吃虧,於承珠、張玉虎卻也沒占到多大便宜。

  於承珠失聲叫道:「霍大哥,原來是你!你怎麼開這個玩笑?」

  張玉虎先前曾一度猜疑是他,但因為霍天都夫婦與于承珠交情極好,而且霍天都又曾得過自己師父張丹楓的指點,故此懷疑之念,一閃即過,料不到果然是他!

  霍天都哈恰一笑,道:「小虎子,你武功大有進境,承珠的劍法,更是令我心折!看來我還要苦練幾年!」

  張玉虎奇道:「霍大哥,你這次到來,為的就是要故意較量我們嗎?」

  霍天都忽地飛身一掠,身形如箭,奔向海邊,頭也不回,朗聲說道:「成林、承珠,我的事情拜託你們了。我不願招惹煩俗,請恕我不近人情,以後再向你們請罪吧。」

  眾人追到海邊,終是遲了一步,但見霍天都已上了小船,在明月之下,碧波之上,揚帆去了。

  於承珠莫名其妙,對葉成林道:「霍天都以前可沒有這麼怪誕,我還正想向他問淩姐姐的近況呢。」

  霍天都的妻子淩雲鳳與於承珠情如姐妹,一別七年,於承珠對她十分掛念,只恨天南地北,相見無由,這思念之苦,她對葉成林已說過不知幾千萬遍。

  葉成林苦笑道:「你知道霍天都來做什麼?他也正是想向你問淩雲鳳的近況呢!他以為淩雲鳳定然和你見過面了。想是他已搜遍了這個海島,沒見著他的妻子,是以留下了一份厚禮和一封信,便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於承珠詫道:「什麼厚禮?」

  葉成林道:「浙江省的貢物!」

  張玉虎大為奇怪,心中藏了無數疑問,說道:「我們曾邀請霍天都夫婦出山相助,我只道他們在北方相助金刀寨主劫各省貢物,卻怎的到南方來?他劫貢物不奇,卻為何送到這裡?又為何來找他的妻子?難道他們拆散了麼?縱然他們夫婦分開,霍天都也應該知道他妻子的下落!」

  葉成林笑道:「事情是有點奇怪!你先隨我去看看那份厚禮和那封信去。」

  石驚濤撫劍歎道:「江山自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武學之中,推陳出新,亦是如此。以前張丹楓曾對我提過霍天都的名字,說他父子兩代,苦心搜羅天下劍譜,用功之勤,學劍之專,並世無兩。說他年紀雖輕,但他在劍術上承前啟後,隱隱然已具有一代宗師的資格,將來成就,無可限量。我當時聽了,還以為是張丹楓揄揚後輩,言過其實,而今親見,方知不謬,當今之世,劍術之妙,除了張丹楓之外,確是應該數到他了。」

  說話之時成海山與石文紈亦已聞聲趕到,兩人先向石驚濤問候,鐵鏡心聽他們的談話,始知石驚濤自那年與他分手之後,便浪遊海外,今年春天,才遊倦歸來,與女婿同住,並相助葉成林抗倭,葉成林佔據東海的十三個小島,石驚濤時時替他巡視,剛好在今天晚上,從一個小島巡視回來。

  於承珠笑道:「我本以為石老前輩要明天才能回來的,那知他今晚就趕到了。鏡心,我說有一個你意想不到的人可能見你,這該是你意想得到的了吧?」

  鐵鏡心道:「承珠姐姐,你先走一步,我有話要稟告師父。師弟、師妹,你們留下。」說罷神色黯然,解下所佩的紫虹寶劍,雙手捧劍,在石驚濤面前跪下,低聲說道:「不肖弟子鐵鏡心,請師父收回寶劍!」

  這把寶劍本來是石驚濤在四十年前從大內盜出來的,十年之前,御林軍統領婁桐蓀奉命追緝石驚濤,就是為了這把寶劍。當時婁桐蓀對鐵鏡心威脅利誘,要他叛師,鐵鏡心不允叛師,但他一時軟弱,卻應允替婁桐蓀騙回這把寶劍,交換條件是要婁桐蓀不要難為他的父親與師父。後來此事給石驚濤知道,大怒之下,便與他斷了師徒之情。

  此際,鐵鏡心向師父繳回寶劍,乃是誠心悔過的意思。石驚濤緩緩歎了口氣,將鐵鏡心拉了起來,道:「十年之前,我的脾氣也是躁了一些。」

  鐵鏡心道:「我做事糊塗,難怪師父生氣。我但求師父許我重列門牆,任何責罰,甘心領受。這柄寶劍,弟子不配佩戴,請師父取回。」

  石驚濤見他誠心悔過,臉上微露笑容,說道:「我聽成林說,你曾經有一次冒了很大的危險,將被包圍的義軍救出,有此一事,足可補過。我仍然要你做我的衣缽傳人,你的師弟師妹,劍術均不及你,我年紀已老,更用不著寶劍了,這柄寶劍你收回去吧!」

  鐵鏡心大喜過望,但仍然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推辭了兩次這才收下,並恭恭敬敬地垂首說道:「謝師父賜劍,請師父訓誨。」

  石驚濤道:「你才智過人,但願你不要誤用聰明,負此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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