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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婁無畏聽得丁曉料到柳夢蝶的下落,驀地一躍而起,說道:「咱們現在就去,不必歇息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不說婁無畏星夜尋找,且補敘柳夢蝶當日,聞左含英匆匆來去,情懷恍惚,平靜的心潮,如驟然投下了石塊,動盪不已!她匆匆留信,急急登程,仗青鋼劍,挾牟尼珠,星夜趕到天津!

  柳夢蝶現在不是小孩子了,她懂事了許多,一到天津,倒知道先到義和團的總部來探訪她父親和左含英的踪跡。義和團中人一聽她就是柳劍吟的女兒,自然殷殷招待。可是她一探知父親已去了北京,左含英昨天到津,已回到舊日自己父親所住的客舍之後,匆匆討了地址,就要馬上趕去。她竟不顧女營中的總頭目一再挽留,還是堅持著先去見了師兄再說,弄得女營中的頭目,覺得她很不近人情,又以為她這個江湖女俠的脾氣,大約是不同常人,有點怪僻,挽留不住,也只好叫人領她前去。

  柳夢蝶到天津之日,也正恰好是婁無畏在天津城下和丁曉較技之時,他們師兄妹竟是一先一後,趕到天津的。本來論輕功本領,柳夢蝶現在原不弱於婁無畏,她比婁無畏動身先兩個時辰,如何恰好是一腳先,一腳後的趕到天津,這裏面有個道理:柳夢蝶江湖經驗不多,路途也不熟,自然比不上婁無畏那樣是識途老馬了。

  也正因為柳夢蝶到天津義和團總部之時,正是丁曉在城下和婁無畏誤打誤撞的時候,所以丁曉也不知道柳夢蝶已經來了。

  當晚柳夢蝶靠一個女營的小頭目帶引,找到了她父親舊日所住的屋子。來到門前,她便叫另小頭目先回去。她端詳了一會,竟不敲門,便一掠衣襟,如飛燕般飄上屋面,她是想給左含英一個出其不意的喜悅,卻給另小頭目遙遙看到,大為奇怪,心想:這小姑娘真是頑皮。

  月近中天,市聲初歇。柳夢蝶躍上瓦面,放眼一看,只見這座房子,模仿著北京四合院的房式,她在北房瓦面上,只看見三面都糊著紗窗,窗櫺縱橫交錯,分成大小格式的花紋,每一格都有一方小玻璃鑲嵌著,甚為雅致。她側身從斜刺裏掠上東面耳房,只見對面的小廂房內,燈花吐豔,映在玻璃格子上,流動生輝。一個少年身影,隱約可見。

  柳夢蝶掠上牆頭,越過瓦面,見左含英還是毫無知覺,不禁心裏暗笑道:「這孩子還是跟爸爸習技多年的,耳目竟這樣的毫不輕靈!」她不知她經過心如神尼三年夾磨(傳授),輕功已有掠水登萍之能,飛絮無聲之妙,超出左含英之上,不知多少?左含英如何能聽出她的聲音?

  她伏在瓦壟上聽了一會,見左含英似在繞室彷徨,咄嗟吁嘆。她忍不住了,突地一個「珍珠倒捲簾」,蓮鉤在簷頭一掛,纖指在玻璃格子上一彈,倏地又縮回瓦面。這時只聽得屋內一聲喝道:「奸賊,你下來!」接著幾枚錢鏢破窗飛出!左含英敢情竟把她當成了賊人!

  柳夢蝶噗哧一笑,驀地飄然而下,一手推開窗櫺,笑道:「奸賊來了,含英,你還不趕快準備。」

  柳夢蝶銀鈴似的笑聲,頓令左含英驚呆住了,他直懷疑不知是否夢中?也不知是真是幻?這笑聲,和三年前在高雞泊內,放舟嬉戲時的笑聲完全一樣,是那麼的天真無邪!

  左含英驚疑之間,柳夢蝶已穿窗而入,盈盈地走近他的面前,佯嗔詐怒道:「怎的老遠來看你了,你連招呼也不招呼一聲?」

  左含英睜大眼睛,看清楚了,不是師妹還是誰?他這時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哦!師妹,果真是你?」他想上前拉柳夢蝶的手,可是又怕唐突,呆呆地站在那兒,只是定著眼珠在看。

  柳夢蝶又噗哧笑道:「怎麼老是看我,不認識嗎?怎不說話呀?」

  左含英定一定神,眼眶裏含著淚珠,哽咽說道:「我只道不能再見著師妹了,大師兄呢?你不是要和他永遠在一起的。」

  柳夢蝶溫柔地靠近他的身邊,她的心中,雖然在這剎那間也泛起了大師兄的影子,但眼前的美少年很快地就遮住了她心頭的暗影,她看著左含英的俊樣兒,不禁撒嬌地說道:「誰說過要永遠和大師兄在一起?我只是說要『考慮』罷了,你怎的就這樣負氣,不辭而行?」

  左含英一聽柳夢蝶這樣說,真如叫化子拾到金子,他料不到一下子形勢完全倒轉,他狂喜問道:「師妹,那麼你是歡喜我了?」

  柳夢蝶含羞不答,只點了點頭。這一下子,左含英數載相思,三年闊別,所隱忍著的感情,就如狂潮洶湧,再也不能自持,他倏地一伸手,拖著了柳夢蝶,喃喃地說道:「天可憐我,師妹,你畢竟是我的了!」

  良辰美景,斗室兩人,柳夢蝶的俠氣全消,化為了柔情一縷,她竟像小孩子一樣,伏在左含英懷中,左含英這時,如飲醇酒,如遊太虛,真不知天地之間,除了兩人之外,還有什麼。他把手一招,將燈滅了,在黑暗中,兩人獲得了生命的大和諧!

  良久,良久,兩人才如夢初醒,氣息吁吁,廝摟著傾吐多年的情愫。這兩個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只是享受著這帶著苦味的美酒,熱情在他們心底燃燒,美景在他們眼前幻現。他們正在迷迷糊糊之際,忽地柳夢蝶將左含英一推,喝道:「快起!」話猶未了,幾點寒星,早穿窗飛入!

  暗器突來,驟驚暗襲,左含英在這生死關頭,本能地雙臂一張,衛護著柳夢蝶。在這間不容髮之間,只急得柳夢蝶「哎呀」一聲,左臂一帶,便將左含英扯過一邊,右手一抄,便抄起一張薄氈,用力一抖一張,幾枚暗器竟給薄氈一擋一卸之力,都斜斜地直滑出去,射在床中。說時遲,那時快,柳夢蝶在床中一滾而起,正好迎上一個撲近床前持刀猛斫的兇徒。

  柳夢蝶好生了得,那張薄氈在她手中,竟自成了一張奇門兵器,她猛地一捲一收,就將當前兇徒蒙頭裹住,好像端午節的大粽子!兇徒手中的刀,雖然也刺穿了薄氈,但給柳夢蝶一裹一束,絞得他虎口奇痛,刀也朗聲的掉在床沿上,柳夢蝶更不打話,一手挾著這人,一手搶過那口刀,就迎戰來敵!

  柳夢蝶這一手薄氈拒敵,原來就是脫胎於心如神尼以鐵拂塵敵刀劍以柔制剛之術。她臨危不亂,舉手之間,就制住了一個兇徒。只是這些動作都是快如閃電,在她抖起薄氈拒敵之時,她竟不知左含英在一開首「衛護」她時,竟自中了敵人的餵毒暗器,三枚用苗疆特有的毒樹汁煉成的鳳尾鏢!

  柳夢蝶挾人質,揮利刃,一踏實地,就逼得竄入室中的幾個兇徒,紛紛後退!他們半是投鼠忌器,半是在斗室之中,施展不開,竟自「扯呼」(走)一聲,又竄出窗外,

  柳夢蝶略定心神,不見左含英下來幫忙,急回首,只見左含英竟是在床中輾轉呻吟!這一驚非同小可!急一旋身,低聲問道:「你怎麼了?」

  苗疆毒樹汁煉成的鳳尾鏢,只有三寸來長,傷人不痛,只是毒汁見傷口即鑽,令人軟麻,沒有解藥不過一個時辰,就得斃命!左含英不知厲害,竟自答道:「沒有什麼緊要,只是受了點輕傷,師妹,快出去料理了這幾個兇徒再說!」

  柳夢蝶還在遲疑,屋外的兇徒又在嘩然大笑:「柳劍吟生的好女兒,原來在屋裏戀著小白臉,不敢出來!你這賤丫頭不敢出來,老子們也能掏你的窩。弟兄們,撒硫磺,放火燒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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