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虎鬥京華 | 上頁 下頁
四〇


  那使鎖子槍的猛吃一驚,霍地橫身,向旁一躍,就勢在地上抄起了連鎖子槍,借著透下深谷的日落餘輝,定睛一望,只見前面站著一個老態龍鍾的尼姑,手裡撚著一枝拂塵,正顛巍巍地,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

  那老尼姑雖是作出老態龍鍾的樣子,但使鎖子槍的那傢伙,隨胡一鄂闖過這麼多年,也算得有點江湖閱歷了。他想這老尼能突然而來,幾乎給她到了跟前,自己方才發現,若非輕功造詣,到了爐火純青之境,怎能這樣?因此他反暫斂凶芒,放軟語調說道:「師太,這個是持刀傷人的江湖女匪,你看俺的左臂就給她紮了一劍!俺們是奉官命來捉拿她的,師太,你出家人別管閒事!」

  哪知老尼姑並不因此放鬆半步,她的話鋒更淩厲起來:「胡說!哪有這樣娃兒般的女匪?你說你受傷,她受傷比你更重,你們把她擊暈之後,還來動手,這分明是非奸即盜!」

  說著,說著,那老尼姑已是顛巍巍地走到了跟前,凶徒口中含糊地分辯,暗中卻下毒手,左手撚了三枝燕尾鏢,右手握緊鎖子槍,猛地一抖,鎖子槍便似長蛇入洞的直吐過去;而燕尾鏢也已分三路打到,距離既近,老尼姑手中又無兵器,凶徒心想,縱然你是絕頂功夫,也難逃脫!

  哪知事與願違,凶徒非但沒能得手,反吃了大虧!別看那老尼姑,那顛巍巍的樣子,動起手來,可真疾如飄風,她身形略閃,燕尾鏢已全部打空。而就在這一閃之時,她的鐵拂塵也早已搭上凶徒的鎖子槍,只那麼略略一帶,那枝鎖子槍已脫手而飛,不知給她拋落何處!而那使鎖子槍的凶徒,也給她的拂塵,輕輕拂了一下,登時全身酸軟,僕在地上,不能動彈。

  竄下深谷的凶徒,一共有五個人,都是功夫比較好的。當老尼姑與使鎖子槍的傢伙動手時,其餘四人也已疾馳而上,但老尼姑手法,疾如閃電,只舉手之間,就把使鎖子槍的打倒,其餘四人還未來得及趕上,老尼姑又已冷笑一聲,左手一抬,幽谷中又發出了剛才那種奇怪的聲音!那老尼姑喝道:「叫你們嘗嘗牟尼珠鏢的滋味。」

  聲到鏢到、這珠鏢其實只是黃豆大小的念珠,在蒼靄沉山,夜幕將降之際,老尼姑一手四珠鏢,竟每枚鏢都打中了一個凶徒的軟麻穴!

  老尼姑舉手投足之間,將一眾凶徒完全制服。她嘿然笑道:「鼠輩不知道我的來歷,難道連牟尼珠鏢也沒聽說過?聽了牟尼珠鏢的傳聲,居然還敢動手?不給你們吃點苦頭也不能夠了!不過,我佛慈悲,貧尼不願也不屑傷害你們性命,你們去吧!」說罷到每人跟前,輕輕舉腳一蹬,眾人立覺酸麻消失,站得起來了,老尼姑一面給他們點活穴道,一面又笑道:「性命是給你們留下來了,但卻也不能讓你們再有武功去為非作歹,我給你們點活穴道,順便也給你們留點內傷,我需要告訴你們,以後再也不能練武,或者做過勞的工作了,安安分分地好好做人,內傷不會發作;一練武或過分用力,三天之內,准保你們嘔血而亡!那時你們須怪貧尼不得!好了!你們去吧。」

  眾凶徒一齊駭然,服服貼貼,低首俯耳地從谷底尋路而出。那使鎖子槍的跟隨胡一鄂日子較久,江湖閱歷較深。他一聽到老尼姑說出牟尼珠鏢的話,猛地省起十餘年前,本門一位師伯曾對他說過,少年時曾聽江湖同道說及,有一個不知來歷的老尼姑,好像是從塞外來的,很少在中原露面,但一露面准保有強梁吃虧。據說從未有人見她用過兵器,動手只憑一枝拂塵,幾枚念珠,念珠專打人身穴道,而且發時鏢未到,聲先到,好像故意叫你提防似的,可是從沒人提防得了。

  還有一樣,她的牟尼珠鏢也不是動手便發的,在她要發珠鏢之前必定先來「珠鏢傳聲」,先虛擲一粒直上遙空,再跟著發一粒和前一粒相碰,珠鏢中空,迎風有聲,兩粒相碰,其聲更厲。若在場的人,聽了「珠鏢傳聲」,即行停手,她定會從輕發落,若還恃強不服,准會大吃苦頭。還有她的鐵拂塵也煞奇怪,軟軟的好像一叢馬尾的拂塵,卻能抵敵刀劍,而且她的拂塵,也不知出於何家何派,沒人知她的路數。她的鐵拂塵可作五行劍,可作藤蛇鞭,更奇怪的是她還獨創了「拂穴」之法。

  什麼叫做「拂穴」?原來武林之中,關於點穴的本領,從來只分兩派,一派是用兵刃來「打穴」,用的多是點穴撅、判官筆、鐵煙杆之類的兵器來打穴道;一派是「點穴」,在交手時,全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駢指扣戟,去點敵人的穴道的。例如雲中奇、胡一鄂都是「打穴」的能手,而柳劍吟、獨孤一行、婁無畏等則精擅「點穴」功夫。但那位不知來歷的尼姑,既不是用兵刃去打穴,也不是用手指去點穴,而是用「拂塵」去「拂穴」,她只要用拂塵輕輕一掃,同樣的也能封閉敵人的穴道。據傳有一次她獨戰三十個為非作惡的劇盜,一枝鐵拂塵在刀劍叢中飛舞,結果一大堆刀劍全給她奪出了手,而且每人都給她「拂」了穴道。

  只是這已是幾十年前的事了,近幾十年來無人再見她的蹤跡。而且幾十年前有人見她時,已是年紀老邁,大家都以為她早已死了,不料她今晚竟會在此地出現。使鎖子槍的凶徒,一想起正是此人,真是嚇得失掉魂魄,回去後和眾凶徒果然改邪歸正,那是後話。

  再說老尼姑發放了眾凶徒之後,再伏下身來,將柳夢蝶一看,只見她星眸已閉,氣息如絲,傷口血珠汩汩流出。老尼姑急撫她的酥胸;見柳夢蝶心臟尚兀自跳動不休,這才松了一口氣。

  老尼姑急給柳夢蝶止傷敷藥,可是柳夢蝶失血過多,又受敵人猛的當胸一拳,神經受了極大震盪,雖然老尼姑給她止了血,還是不能醒來,看情形,縱有良藥,也要昏迷幾日了。

  老尼姑皺了皺眉頭,但隨即又微笑起來,喃喃自語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幾十年來我總想尋一個傳人,但尋來訪去,都找不到一個當眼的女娃,這小姑娘武功已有根基,又是出自內家正宗,一看便知是良材美質。這樣的人不收歸門下,更自哪裡去找。」老尼姑竟一低頭,就把柳夢蝶背走了。

  柳夢蝶在老尼姑背上伏著,昏昏沉沉地過了好多天,只迷迷糊糊地覺得似乎在雲裡霧裡行走一樣。這也是老尼姑的絕頂輕功,給柳夢蝶在昏迷狀態中留下的幻覺。

  到柳夢蝶神智微清,睜開眼睛時,已是昏迷後的第六天了,她睜開眼睛一看,只見華嚴楞伽佛像列前,燭影搖紅,香煙閃閃,自己竟置身佛堂內了,再一望,身邊還有個和藹慈祥的老尼姑,在照拂著自己。柳夢蝶用力思索,好不容易才想起前事,好像記得自己曾被敵人一拳擊中,不知怎的,竟會來到此地。

  「莫非是夢?」柳夢蝶又用力咬了咬嘴唇,「唷」的一聲喊了出來,竟然很是疼痛,分明不是夢了!這時老尼姑已緩緩地說道:「小姑娘,你還未痊癒,不要動身,不要說話,好好再躺幾天,我再和你說話。」

  過了幾天,柳夢蝶已能起床,緩緩試步,老尼將她扶著,走出寺門,這時時節已是初夏,塞外積雪融化,草原風來,拂面不寒,風中帶著新鮮的泥土氣息,柳夢蝶迎風矚日,不覺心曠神怡,精神為之一爽。

  柳夢蝶放眼一看,只見塞外風光,遠殊關內,更奇怪的是草原白皚皚的,那些草竟都是白色的,只有在寺門不遠之處,有荒塚一堆,卻是青草離離,十分可愛,宛如白茫茫的大海中浮現一片綠洲。柳夢蝶不禁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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