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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丁劍鳴說完之後,見師兄只是輕輕地「哦」了一聲,卻不說話,不禁帶點不快地問道:「師兄,你看這裡頭可還有什麼懷疑的嗎?」

  柳劍吟反問道:「你既然懷疑是鐘海平捉弄你的,那你可去訪問過他麼?」

  丁劍鳴道:「怎麼沒有?可是他不肯見我,說是平生不願見官面的人。」

  柳劍吟聽到這裡,立刻眉峰一跳,雙目倏地一張道:「那你可有將你的懷疑告訴官面麼?」

  丁劍鳴變色道:「師兄,怎的你也看短了小弟!小弟不材,還不是那號小人!縱這事是鐘海平親自幹的,俺也只能憑手中劍,掌中鏢,和他硬討硬索;或請武林朋友,判個是非曲直。幫有幫規,我們的武林恩怨,用不著要官面的人來插足。」

  柳劍吟歉然急道:「師弟,愚兄沒有這個意思!愚兄是怕既然事關貢物,就怕扯進官面去。師弟說得對,我們縱有武林恩怨,也用不著要官面的人來插足!」柳劍吟這可放下心了。他起初可真是有點怕師弟會把持不定,會越來越走向官府這一邊。現在看來,師弟這廿多年來雖然在變,雖然是驕妄自大,是非不明,可還只是糊塗,沒有變節!

  當下柳劍吟手持額角,想了一想,又接著說道:「師弟既有點懷疑鐘海平,而出事的地方,又是在鐘海平的地頭,那麼不論他是否知情,是該去拜訪拜訪他,也許從他那裡,可以知道一些來蹤去跡。就這樣吧,明天我就和師弟趕去熱河,憑愚兄的老面子,鐘海平諒不會不見吧?」說到這裡,柳劍吟又持了持鬚子對著丁劍鳴道:「師弟,其實嘛,你這次保護貢物,既然是要經鐘海平的地方,事先差遣一個徒弟,持帖去關照一聲,那也顯得我們沒有失禮。事後再去拜訪,心眼兒窄點的人,可是會不大高興的。師弟,在江湖闖蕩,全憑義氣為先,只仗個人技能,還是闖不開的,這,師弟當比我明白。」

  丁劍鳴微帶愧怍,但還是整著眉尖答道:「話雖如此,可是我當時卻委實不願輸這口氣!」

  他們師兄弟準備了第二日就去熱河,可是當晚索家的人又來了。不知他們這樣快得到消息,派人一來問是否要派人同去,又說要設宴為柳老拳師洗塵。對索家的來人,柳劍吟可全替師弟作主回絕了,不過他回絕得很婉轉,說江湖上的事情,只能憑著江湖的義氣去討,去的人多了,反沒有用,對索家的「盛情」,只有「感激」,但卻不敢麻煩。

  可是不要索家的人同去,那兩位當日也曾在場,也曾受傷的武師,卻不能不要他們去。柳劍吟向師弟細盤問了一下那兩位武師的根底,曉得一位是五行拳名家章漢澤的弟子李家駿,一位是蝴蝶掌名家翦二先生的弟子何文耀,人都還正派。於是柳老拳師又再另外備帖邀請他們同行。另外當日在場的丁劍鳴的二徒弟和三徒弟,也自然叫他們跟去。至於丁劍鳴的大徒弟金華,則仍留他在保定。這樣部署完畢,柳劍吟等一行人第二天就趕往熱河。

  熱河的氣候和江南有很大差別,柳劍吟等一行人,出喜峰口,沿灤河,過羅須門,往下板城時,正是暮春三月的時節。暮春三月,在江南是「雜花生樹,群鶯亂飛」,在關外的熱河則還是寒風凜冽,雨雪霏霏,時而狂飄忽起,風沙卷來,然而這一行人還是精神奕奕,並沒有現出風塵倦旅的憔悴顏容!

  他們人強馬健,從保定動身,只十多天的光景,就到了下板城。到了下板城時,正剛剛過午,如果放馬賓士,黃昏時候,不難趕到「三十六家子」鐘海平住的地方,但他們卻不前行,也不歇下,他們倒是在下板城外,丁劍鳴當日被劫的地方,緩緩而行,徘徊觀望。

  他們不是在吊舊戰場,而是柳劍吟要看看當日那班強人出沒之地。下板城外,正當燕山支脈,蜿蜒而來,突又低折之處,旁邊又是灤河,形成了一個盤穀。來到此地,氣溫較暖,積雪漸溶,兩邊的莽林豐草,早被塞外的寒風吹得樹葉飄零,敗葉風沙,就不時隨狂飆撲向人面。

  寒風撲面吹來,劍佩琅然作響;柳劍吟是皮襖披風,在馬背上昂然四顧;而丁劍鳴等,則是韁繩松放,時而遙望,時而沉思,似頗現羞愧之色。柳劍吟來回觀望幾次之後,突地韁繩一緊,勒馬停步,回首對丁劍鳴說道:「師弟,你猜疑的不無道理!」

  丁劍鳴也倏地停步,接聲問道:「師兄,你可瞧出什麼來?」柳劍吟在馬上指點道:「你看這個地方,東接寬城,西連承德,南通興隆,北上平泉;承德和寬城是熱河繁盛之地,大夥的強人,不會從這兩個地方來,也不會向這兩個地方去;而你碰到的那些人物,都是遼東口音,而你又是從南面來,那些人更不會是在興隆駐腳。唯一的道路,僅留下北面的平泉,『三十六家子』正好是在平泉與下板城之間,莫非強人駐腳之地,就在那裡?」

  丁劍鳴張自顧盼,忿忿不平地說道:「師兄,可見小弟沒有疑錯,敢情就是鐘海平這老傢伙幹的?」

  柳劍吟卻又沉吟了一會,遲疑說道:「雖然如此,但我還不能相信是鐘海平主謀幹的,不過,他大半會知道那批人物的來蹤去跡。須知和你動手的那些人,實不是江湖上等閒之輩,他們既從『三十六家子』來,鐘海平斷無半點不知之理。好,師弟,我們今晚就趕去『三十六家子』!」

  柳劍吟等一行人正待縱韁飛馳,猛聽得林中一陣清脆的鈴聲,接著是得得蹄聲,由遠而近。同行的五行拳名家李家駿和丁劍鳴的徒弟等,陡地一震,便待下馬,便待抽刀。柳劍吟卻急擺手道:「不要莽撞,別動兵刃。」話聲未了,林中人早已撥開衰草湧出身來!

  丁劍鳴猛地勒馬,眾人也屏息注視,獨有柳老拳師,卻突地拋下韁繩,緊行幾步,徒步迎前,只見前面那行人為首的壯漢,沖著柳劍吟雙拳一抱,朗然問道:「這裡可有一位柳老拳師,柳劍吟先生?」

  柳劍吟略一遲疑,但隨即便抱拳答禮:「在下正是柳劍吟,敢問列位有什麼事?」

  那夥來人,一聽得柳老拳師認自己便是柳劍吟,嗖的一聲。一齊下馬。柳劍吟急退後一步,但仍鎮靜如常。就在這當兒,為首的漢子便是當頭一揖:「晚輩等謁見。」

  柳劍吟慌忙還禮,連聲不敢,正待問時,那為首的漢子已恭恭敬敬地遞過一個拜匣,口裡說道:「家師鐘海平,聽說柳老拳師來,特差遣我們趕來拜謁!」

  柳劍吟先不接過拜匣,卻恭恭敬敬地先向他們問候了鐘海平,他這是先行答禮,後領拜帖,但就在他將接未接之際,他的師弟丁劍鳴卻忽地拋一個眼色給二徒弟雷宏:「還不快上去替師伯接禮!」

  柳劍吟未及回頭攔阻,雷宏已從馬背上淩空一躍,落在跟前,沖那行人略施半禮,雙手向前伸,朗然說道:「太極門弟子雷宏,謹代掌門師伯接禮!」為首那壯漢橫了雷宏一眼,但卻仍是遞過拜匣去。柳劍吟也睨了雷宏一眼,心裡十分不快。

  原來按照江湖禮數,很講究輩分尊卑,比如現在鐘海平遣人來投拜帖,這來人當然是鐘海平的晚輩,但他又是代表鐘海平來的,而鐘海平和柳劍吟則是平輩,因此這拜匣就可以由柳劍吟的門人弟子或後輩來接,也可以由柳劍吟親自來接。如果是由後輩接,那就是說「師對師,徒對徒」。你遣弟子代遞帖,我遣弟子代接,不能說是失禮,如果是由柳劍吟來接,則是表示對鐘海平特別恭敬的禮數,將鐘海平的代表也看同鐘海平親來一樣。因此現在雷宏來接,來人雖然不滿,也無可如何!

  只是柳劍吟卻很不快,他心裡暗怒,怒他的師弟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還偏偏要替他擺出前輩的身份,搭起前輩的架子,但他又不能在這個場合責備師弟,也不能在剛才師弟叫雷宏上來的時候攔阻。他悶了一肚子氣,但卻還是面露笑容,趕緊伸手向雷宏要過拜匣,再恭恭敬敬向來人答謝:「我們這就趕去回拜!」

  來人上馬在前引路,柳劍吟等率眾後隨,人強馬健,黃昏時分,就已望見了「三十六家子」。但就在此時,丁劍鳴卻又忽對蝴蝶掌名手、隨來的武師何文耀交代了幾句,何文耀便嘩啦啦地一縱馬向外躍去,柳老拳師急忙回顧,鐘海平派來的人也勒馬注視。暮色蒼茫中,只見何文耀在馬上抱拳說道:「在下要到鎮上料理一點事情,諸位請便,在下稍後再拜謁鐘老拳師!」他一說完,不待來人發話,已放馬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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