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虎鬥京華 | 上頁 下頁 |
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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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中奇說到這裏,便直點題目,答覆婁無畏剛才的問話:「老弟,就是這樣,那位奇人對我說:憑幾個人的武功本領,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推翻一個根深蒂固的皇朝。用暗殺嗎?殺了一個貪官,還有無數貪官,何況未必暗殺得著。試看歷史上,哪一件轟轟烈烈的事,不是一大群人才能幹得出來的?遠的不說,近的如明末李闖王的起義,以及我年輕時候還經過的太平大國起義,一大群農民也就像『黑色的波濤』一樣淹沒了大地。他們雖因犯了錯誤,不能成功,但到底是搖動了帝皇統治的根基。這豈不比我們要東躲西閃地實行暗殺來得強。」 婁無畏聽了,沉吟半晌不語,眼睛凝望夜空,就好像思索一件難於解決的問題。思索了好久好久,他忽然直視雲中奇道:「那麼你是教我脫離『匕首會』了!」 雲中奇撚撚蒼白的鬍子道:「老弟,我的意思就正是這樣!」他滿以為婁無畏聽了他的話,會改變主張了。 誰知並不如此。原來婁無畏在亡命的生涯中,早已對什麼人,什麼事都有了戒心。他心想,雲中奇雖然是「匕首會」的開山三老之一,但他到底是離開「匕首會」這麼多年了,誰知他在幹什麼?他如果覺得「匕首會」做法不對,為什麼這些年來,他又不向「匕首會」提出?這是一。其次關外正是滿清統治者的巢穴,如果是在關內存身不易,又怎能在關外存身?他想想,反而懷疑雲中奇可能已與「胡虜」聯結起來,哄騙自己了,誰知他所想的,卻想歪了。雲中奇固然還有做得不夠的地方,但他卻的確比「匕首會」看得遠。他這一來,也是好意,誰知婁無畏卻冷冷地注視著他,突然朗然發聲道:「多謝老前輩好意!關外我不去!」 雲中奇怔了一怔,也冷冷地注視著婁無畏,突然微噫一聲:「老弟,既然這樣,那我只好走了!若有一天老弟想得通透,到關外依蘭三姓的黃沙圍來找我吧。如果找不到我,你就說是找『百爪神鷹』獨孤老英雄來的,一定會找得到,見了他你就道我的字號好了。老弟,你再想一想吧,我走了!」話聲一完,只見雲中奇早悄然無聲地躍出牆外,牆外風聲怒號,風聲中又傳來燕山猿啼虎嘯之聲。婁無畏兀立如僵石,眼睛似定珠,那管夜寒霜重他竟這樣地在庭中站了大半個時辰! 第二天婁無畏病了,發起高熱,敢情是受了風露之欺?幸好那位「匕首會」的小黨羽叫做鄭三的夫妻二人,殷勤服侍,過了兩天熱竟退了一大半,只是身子還有點軟軟的。這兩天中,婁無畏既思索白鬚老者雲中奇的話,又擔心會被官差搜捕,害了人家,只想著病稍微好一些後,可就得再繼續亡命天涯。那一晚熱退出多,正想第二天掙扎動身,誰知當天晚上就出了事! 當天晚上,婁無畏吃了藥後,想睡竟睡不著,因為他想著明天又要亡命的事情。一直過了午夜,方才覺得神思困倦,睡意朦朧,正在迷迷糊糊的當兒,猛聽得屋頂上微微一響。婁無畏是太極門名師的徒弟,耳目聰敏,一聽就分辨出這不會是風吹落葉之聲,而是夜行人出沒的音響,而且這夜行人的輕功,雖沒有爐火純青,可也有了七八成火候。 婁無畏正想起來,冷不防窗外颯然風響,一條白練也似的東西,直向自己的床上飛來。婁無畏驚恐之中,可還忘不了太極門的手法。讓鏢頭,撮鏢尾,以「單鞭」之勢,左掌微張,右手一撮,便把一技小銀鏢撮在手中。當下一個鯉魚打挺一直自床上飛下地面,一面隨手將銀鏢發出,口裏嚷道:「好朋友,原件奉還!」 一鏢打出,只聽得外面錚然一聲,似並沒有打中人,落在地面去了。鏢打出後,又見窗外人影閃了兩閃,然後哈哈大笑道:「是正點了,在這兒!」隨著在笑聲中,竄進了兩條人影! 婁無畏情知必然是官府派來搜捕的人,他身上有病,又顧慮連累朋友,只嚇得馬上就出了一身冷汗,可這一嚇在他腦中只是電光石火般的閃過,跟著的卻是痛恨清廷一步不肯放鬆,而且事到臨頭,也不容他不作殊死的拼鬥。 人影一落,婁無畏早狂吼一聲,從身後拔出長劍(他的武器是什麼時候也不離身的),凝神望時,只見對方兩人都是五短身材,相貌也有點相似,敢情是一對兄弟。這兩個人一個拿著一根鐵尺,一個拿著單刀,這是捕快們最常使的武器。 那兩個人中年長的那個說道:「朋友,你落了單了,還是賣個江湖義氣,跟我們去交差吧,沒的難為我們這些苦哈哈的兄弟!」 婁無畏圓睜雙目,一聲怒罵:「胡說,你們當官府鷹犬的也配說義氣。大爺在這裏,有本事你就拿去。」說著便一步步地緩緩迎上前去,雙睛注視對方,形狀很是可怖。 那兩人又笑道:「朋友,既是這樣,那可怪不得我們嚴家兄弟要動粗了。」「嚴家兄弟」?他們這一報字號,婁無畏可也突然緩了一下腳步。 婁無畏突緩了一腳步,按劍而道:「哦,原來你們是嚴家兄弟,是北京城裏的名捕頭,我失眼了!兩位名捕頭千里迢迢,跟踪來到這裏,也太辛苦了,不才區區,真的不敢教朋友們失望,真想跟隨兩位朋友回去交差,好使你們升官進爵!但,哼!……」婁無畏一拍長劍,獰笑道:「我這位夥計可不答應!」原來嚴家兄弟,大的叫嚴振山,小的叫嚴振海,手底下可也著實有些真功夫,在京城裏頗有一些名望,曾捕獲過好幾個汪洋大盜。婁無畏一聽得他們自報字號,從心底裏便憎恨起來,他最惱的便是替官衙做鷹犬的捕快。他顧不了自己病還未痊,人還虛軟,他可挺著劍便要硬鬥這兩位名捕頭。 嚴家兄弟也一同獰笑:「好兄弟,有你的!你有夥計,我們也有夥計,兄弟,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忌祭。」 說話一僵,兩下裏馬上亮式開招,婁無畏一抖劍,刷的帶著勁風,「白蛇吐信」向嚴振山胸前便扎。嚴振山一舉鐵尺,「橫架金樑」,直碰婁無畏的長劍,這一碰兩人都斜斜地退後幾步。嚴振山心想:「看不出這小子面帶病容,腕力竟還這樣沉雄。」婁無畏也心想,這傢伙果然有兩下子。 雙方退後,又復進步,這番交手,大家都不敢輕敵,各自把全身功夫拿了出來。這一動手,倒是旗鼓相當,嚴振山的鐵尺,壓、劈、砸、蓋,虎虎生風;那嚴振海的刀法可又別有邪門,他使的竟是左臂刀。江湖上使左臂刀的,必有一些獨門的刀法,只見他這左臂刀使開,崩、扎、窩、挑、刪、斫、劈、刺,全是反著的招數。 但婁無畏也非易與,他長劍一領,便以以柔剋剛的功夫,引開左臂刀,橫截鑌鐵尺,綿綿不絕,勢如抽絲,展開了他十數年所學的太極劍法,當下各自展開精熟的招數,吞吐撒放,抽式拆式,鬥得很酣。 若論真實本領,嚴家兄弟雖然是北京名捕,雖然頗有真實功夫,也盡可對付江湖中好漢,但拿來對付太極門的名家弟子,技業到底還略遜一籌。若然是在平時,婁無畏真的不難將他們兩人都一齊打敗。 可是現在婁無畏是在病中,還幸剛才出了一身冷汗,精神卻轉好過來,但還是吃了虛弱的虧,對方又是以兩打一。擋得鐵尺,還要顧著左臂刀。婁無畏竟是力不從心,眼看兩人的武功,原不是自己之敵,卻給他們逼得無可奈何,不禁越殺越氣,越氣就越覺得暈眩,越遞不進招去。 片刻時辰,雙方又走了三五十招,婁無畏的劍幾乎幾次都被嚴振山的鐵尺砸著。婁無畏越鬥越煩躁,心一急便使出險招,故意賣個破綻,往前一個「反臂劍」,右手劍卻又並未向前吐出,只斜斜地伸展開去,門戶大開,把胸膛「賣」給敵人。嚴振山更不放鬆,立刻「怪蟒翻身」,鐵尺逕向婁無畏胸前便點,婁無畏卻並不救招,沉肩提步,使出回馬劍往後一斜步,轉用「玉女投針」,劍光如練,便奔嚴振山的心口扎來。 婁無畏劍挾勁風,猛向嚴振山心口紮去,嚴振山招數已經用老,無法撤回鐵尺招架,急右滑步,斜轉身,蹌蹌踉踉地直退出去,饒是他退得快,右臂竟也給婁無畏的長劍撩了一道口子,鮮血如注,只痛得滾地葫蘆,直滾到門邊。 婁無畏還待前迫,哪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嚴振海的左臂刀也疾如閃電地施展了「連環進步三刀」,向婁無畏的身後劈來。「金刀挾風」颼颼劈到,婁無畏不轉腳步,「回馬劍」反轉一撩,剛好搭上兵刃,兩人又立刻拼鬥起來。婁無畏剛才使出險招,精神緊張過度,這次再鬥,竟然覺得腳步虛浮,有點不穩了。而那邊嚴振山竟然「鯉魚打挺」負痛而起,舉起鐵尺,又蹌踉地奔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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