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虎鬥京華 | 上頁 下頁 |
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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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位看官,你道他們進行的是什麼陰謀?原來直隸總督受到清廷的密令,要注意山東、河北兩省的拳民,可籠絡的則籠絡,可打擊的則打擊,若一時不能籠絡又不能打擊,則要想辦法分裂他們的內部!因此由戴棋的幕客想出這一條計畫,知道丁劍鳴和其他武林的領袖人物有隙,又偵察清楚丁劍鳴的性情和平日的行動,便請了兩位特選的清宮衛士,偽裝採花,故意引他到索善餘的家,讓他吃了一顆毒蒺藜,再由索善餘給他醫治。這樣作成圈套,他自然不能不和索家來往。而不消說索大紳士,自然是站在官府這一邊的。一來往,就有辦法拆散他們的團結,免得他們集中力量和滿清搗亂了! 表過索善餘和那兩個夜行人的來踪去跡。再說丁劍鳴傷癒回來後,不見三天,自有許多武林同道前來探問。形意拳的鍾海平,梅花拳的姜翼賢,萬勝門的管羽禎等自然也都在座。當下丁劍鳴說出那夜的經過,一面說那兩個蒙面夜行人的本領的確是武林罕見,一面誇說若非自己的掌法厲害,莫說只中暗器,早就斃在他們的一劍兩筆之下了。 丁劍鳴說完,武林中人盡皆震動!群雄說道:「江湖上哪有這樣的兩個採花人物!」大家胡說一氣,都摸不到這兩個人的「海底」!(底細之意) 丁劍鳴忽地凝神一想,突地問鍾海平道:「你們形意門下可有一個瘦長漢子,善使無極劍法的。」 鍾海平虎目一睜,馬上說道:「什麼?我們形意門下,從來就沒有採花淫賊!」 丁劍鳴冷笑道:「你們形意門下,有沒有過採花淫賊,我不知道。可是那使劍的蒙面人,分明是你們形意派的無極劍法!」略停一下又說:「不止那使劍的,連那個使判官筆的也好像是你們貴派的身法。」上一句確有幾分實情,那使劍的確曾使出過幾手無極劍法。下一句可就是丁劍鳴的胡猜,心裏有嫌,就什麼都懷疑到形意門下了。 當時只見鍾海平勃然大怒,拍案說道:「丁劍鳴,你這是有心栽賴!」丁劍鳴也厲聲答道:「我親眼見的,還有假?哼!要不是我這對肉掌還有些兒能耐,怕就要毀在你們貴派手下!」 兩人俱都火起,在座的武林同道急忙勸止。鍾海平當下立即發話:「事情我一定根究,我馬上通知我上下三輩的門人,也發帖給武林同道共同查究,如果我形意門下確有人在江湖上為非作歹,採花傷人,我一定親手把他卸八大塊,戳三個窟窿。如果不是,你也得向我們形意門擺酒陪禮。」說完,登登就走出去了。 不說丁劍鳴和鍾海平又結了「樑子」(仇恨),且說在丁劍鳴回來後,索家便每天都有人來,不是送禮,便是請酒,其間柳劍吟也曾向丁劍鳴進言,請他注意,別要上當。柳劍吟說:「索家是保定的豪紳,這種人好的有限,我們抑強扶弱,全仗義氣團結江湖兄弟,和這些人來往,怕不傷了兄弟的心!」 但丁劍鳴卻一口咬定索家是「積德的慈善之家」,反說柳劍吟太過偏執——「難道士紳中就沒有好的?」恰巧那幾天正是索家借索善餘「五一大壽」的名目,在花園裏招待老人,上五十歲的可分二錢銀子,上六十歲的可分五錢銀子,上七十歲的可分一兩銀子。丁劍鳴越發認定索善餘是「慈善長者」,得意地對柳劍吟說道:「你看如果他們是刻薄成家,哪有這樣敬老尊賢,慈善慷慨!」柳劍吟也不和他爭辯,卻突地在第三天帶回了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 柳劍吟帶著孩子去見丁劍鳴,一變平素木然的態度,滔滔不絕地說道:「師弟,你自幼生長在小康之家,不知道莊稼人的痛苦,你猜這小孩子是什麼人?這小孩子只是索善餘一個佃戶的孤兒,他的父親種了索家三畝田,納了租能夠吃雜糧就算是好的!去年因為實在無法過年,借了索家十兩銀子,利息是大加一『驢打滾』(利上利),而今未滿一年,就要還五十兩,這孩子的父親被逼得沒法,上吊死了!那間破屋,還是被索家拿了去抵債。我剛好碰見這情形,就把這孩子帶回來了。我沒有碰見的還不知有多少!」 稍緩一緩,柳劍吟又說下去道:「你又可知道索家是怎樣起家的?他是勾結官府,私運鴉片起家的,後來做了官,發了財,買了更多的田地,就越加發財了,他當然可以裝出『善人』的派頭,拿一些錢出來修修橋、補補路,甚至在生日時招待一下老人,買個善名,對他這只不過是九牛一毛,滄海一粟,有什麼緊要,而且可以迷糊多少人的眼睛,索善餘自然也無須親去收租放債,打罵農民,他當然樂得充風雅,做善士。可是那些收租放債,苛刻農民的,還不是他門下的走狗。」 話是說得淋漓痛快了,可是丁劍鳴沒有眼見索家的殘暴,總是認為他的師兄太過「深文周密」講得太「過火」了。柳劍吟也沒法勸得他醒,只把那孩子收作他的第一個徒弟就算了。 光陰迅速,過了半月,保定城裏各有名氣的武師都接到形意門鍾海平的請帖,丁劍鳴自然也接到一份。丁劍鳴情知必然是鍾海平查究了當晚那兩個夜行人的行踪後,要自己去答話。當下按照武林規矩,寫了請帖,帶了幾位太極同門,如期趕會。 各武師齊集後,鍾海平發話道:「海平德薄才疏,忝為形意門北派的掌門弟子,自知不是領導武林一派,尚幸我形意門先輩宗祖,早定下嚴格家規,我形意門同門三輩,亦均能嚴守。我鍾海平執掌形意門以來,形意門下,在江湖上差幸未做過絲毫對不起祖師,對不起同門的事!」 「半月前丁劍鳴大哥追捕採花淫賊,受了重傷,吃了大虧,一口咬定這兩個下三門的採花淫賊乃是我形意門下,為此我撒紅帖,傳同門,報武林,共同查究。如今半月,採花賊的『海底』雖未摸清,但已查明絕非形意門下。我形意門下三輩同門,這一個月來的行踪,都由各地負責弟子,彙報前來,莫說未有過採花之事,除了原在保定的之外,其他各地形意門下,並無一人到過此地。若說是保定的弟子,則我對他們平日行踪,瞭若指掌,我敢擔保在我門下弟子的清白。再說即使丁劍鳴大哥不信我的擔保,也該相信我鍾海平的弟子、師侄輩都不能有本領殺得太極的嫡系傳人落在下風,受了暗器!」 「今日我鍾海平請到各武林前輩以及丁劍鳴大哥,為的就是討一句話,請丁劍鳴當眾洗清我形意門所受的惡名,按照武林規矩,揭過這段『過節』!(意思即是要丁劍鳴當眾道歉,方不計較。)」 鍾海平的話,說得嚴峻而尖刻,丁劍鳴勢不能承認是被形意門下小一輩打傷的,如說是被小一輩的打傷,這太極傳人的聲譽就要掃地。如說是形意門長一輩人幹的,則形意門的長輩,屈指可數,他們都分散各地,又哪會憑空來到保定? 但丁劍鳴以前的話,說得太滿,哪肯立即轉過彎來,聽了鍾海平說完後,冷笑一聲辯道: 「你說不是形意門下的,有你的證據。我說是形意門下,也有我的證據。他們劍法、身法明明是你們形意門下的,除非捉到了這兩個蒙面人,否則現在要我向形意門低頭賠禮,這可辦不到!」 鍾海平更不打話,連長衫也不脫,立刻走近丁劍鳴面前,雙手抱拳微微一拱道:「既然丁大哥不肯『揭過』這段『過節』,我們只好按照規矩辦吧!我要討教你三招兩式!」原來在當時武林之中或秘密會社之中,若有過不去的事,就由雙方集合人來「吃講茶」,「講」不成功,就要以比武來解決。 丁劍鳴傲然笑道:「鐘大哥要賜教,敢不從命?」話未說完,鍾海平已猛地一掌劈下! 其時在座的武林同道雖多,但碰著雙方鬧僵的事,如伸手勸解,就必定要自問有把握能勸一方低頭。如今鍾海平是火爆的性子,丁劍鳴又一向不肯低首下人,這可如何調解?何況他們二人來勢又是如此迅速,未容得想調解的先行盤算,他們已動起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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