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虎鬥京華 | 上頁 下頁


  在丁劍鳴心中,認為自己太極派是武林正宗,現在由師兄出頭,向別派賠禮,這是有失面子的事;再者,這次「梁子」是自己結的,鐘海平敢當眾叫陣,伸手與自己較量,明明是蔑視自己,如今向他賠禮,豈不是給他較量下去了?不由心中暗氣:「這次可栽到家了,裁到家了!」三來覺得柳劍吟雖是自己的師兄,可是他是自己的父親廝養大的,平素總讓著自己,這次驀然出頭,不同自己先商量,心中未免有點「犯勁」(不高興)。而且丁劍鳴一向自視是太極丁的嫡系子孫,心想這派拳術可總是我丁家的,柳劍吟和丁家關係雖然親密,算起來總還是「外人」,怎的就能在武林同道之前,說出代表丁家太極門的話?可是照武林規矩,在沒有推定掌門人之前,師兄要挑起「大樑」(負起責任之意),可沒有師弟說話的份兒。因此儘管丁劍鳴心裡「犯勁」,可也做聲不得。

  風波過後,丁劍鳴自然和鐘海平疏遠起來。而且不單是和鐘海平疏遠,和其他武林同道也疏遠起來。見了他們,心中總是怏怏的,露出不大自然的神色。可是和這一邊疏遠,另一邊卻和索家親密起來。索家的人隔不了三天兩天便來一次,索善餘自己也常常進城拜訪,談得多了,丁劍鳴自然也透露出一些和鐘海平結「梁子」的經過來。索善餘聽了,卻並不表示意見,就算是丁劍鳴問他時,他也搖搖頭說:「老朽對你們武林中事,不敢插言。」

  一天兩人正談得起勁時,索善餘突然問他道:「太極丁拳術,名震江湖,怎的老兄在保定不自立門戶?」

  丁劍鳴當下就說,自己本來早有此意,但因以前浪跡江湖,無暇及此,待闖出「萬兒」(名氣)之後,又因師兄說成立門戶是一件大事,不能倉猝從事,想根基更穩定後才作打算。自己拗不過他,也就罷了。

  索善餘哈哈笑道:「俗話說:『豹死留皮,人死留名。』老兄太極名家,理應創立門戶,作一派宗祖,以享後世的盛名。更何況創立丁派門戶,乃是紀念老兄的先人,你師兄雖然是忠厚謹慎之人,他卻體會不到孝子賢孫的心事。」

  丁劍鳴給他說得心裡活動,果然就進行起自創門戶的大事。索善餘給了很多助力,金錢上的,官府上的,他都一一給丁劍鳴打點。還給丁劍鳴活動了一個直隸總督府「國術顧問」的銜頭,丁劍鳴雖然推辭了,可是卻覺得這個人倒很「古道熱腸」,肯幫助人。

  在丁劍鳴進行創立丁派太極門戶期間,武林中人,很少來探問他。他也心中有氣,覺得你們既不顧江湖義氣,不來幫我的忙,我又何必依靠你們了?就是對他的師兄,這次也只口口聲聲說是要替他的丁門建立門戶,言下之意,大有不想柳劍吟橫加阻撓之心。柳劍吟也就唯唯諾諾,不和他說什麼話。

  一天晚上,柳劍吟卻突然深夜來訪,那正是丁劍鳴就要正式建立門戶的前夕。

  他的師兄背著一個小包袱,腰懸青鋼劍,面容微帶蒼涼之色,沉痛地說道:

  「師弟,恭喜你要光大師門,自建門戶了。愚兄全靠丁老怕教養成人,這點微末小技,也是拜你們家之賜,師弟要光大師門,這愚兄可沒有說的!

  「可是師弟,你可知道武林中人怎樣議論?他們說你可揀著高枝兒爬上去了,要靠官府的力量開山門,創宗派,好獨霸武林,我知道你不是那號人,可也得提防別人給你戴高帽,把你弄得迷糊了。

  「你還得小心,創立門戶不是易事,收徒弟,做『大哥』,處處都要當心,不要被一些不肖之徒,江湖無賴,混進門來,敗壞了我們的聲譽!這層也許是愚兄過慮,但也得請老弟小心些。

  「師弟,你前次問我,是否有意思做丁派門戶掌門的弟子?這我可不敢當,莫說我德薄才疏,就是從師學業,也在師弟之後,當時恩師不按普通武林規矩,以入門前後為序,因我癡長兩歲,做了你的師兄,實在有忝。我哪敢做一派的開山宗祖?

  「再說武林同道,對我們不能無所誤會,我若留在這兒,助你建立門戶,恐怕誤會更深。我打算馬上就回山東去,江湖風浪,我也習慣了,我也沒有那份雄心,再闖『萬字』,回到老家,將來有什麼事情,也好照應。

  「師弟,愚兄言盡于此,我走了!」

  丁劍鳴正待挽留,柳劍吟卻驀地一旋身,一點門楣,微風飄然,就像流星疾駛一樣飛馳而去。丁劍鳴急急拔步追時,只見柳劍吟邊跑邊回頭道:「我還有一句忘記對你說,以後可別再鬧意氣之爭。」說完,更如蜻蜓點水,飛燕掠波,腳不沾水,跑得迅疾之極,丁劍鳴哪裡追得上?再一遲疑,便但見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寒蛩哀鳴,夜涼如水,哪裡還見師兄的影子?

  師兄走後,丁劍鳴自然是立門戶,建宗派,二十年來,也頗有許多武林後學慕名求教。而丁劍鳴也能稍斂鋒芒,很少和別派中人較技「伸量」(故意試試別人功夫之意,「伸量」別人,乃武林常見之事),但卻和索家關係,日深一日,漸漸也和官府中人有來往了。

  這且不提,再說柳劍吟回到山東後,不久也就結了婚,(丁劍鳴早結了婚,那是他父親定下來的親事。)妻子也是武林名家之後:萬勝門劉展鵬拳師的愛女劉雲玉。岳家在山東、河北邊境的高雞泊金雞村內,因此不久柳劍吟就在金雞村裡成了家。柳劍吟也自喜歡高雞泊的幽深險要,正好隱居習技,傳授門人。

  如此歲月如流,眨眼間又過了二十一個寒暑。

  柳劍吟二十餘年來收了三個徒弟,大徒弟就是以前在保定鄉下帶出來的,索家佃戶的孤兒婁無畏。(這個名字是柳劍吟給他取的,意思是要他在苦難中成長,應無所畏懼。)婁無畏早在八年前出了師門,獨自到江湖上去闖道,開頭三年還有訊息,後來聽說到了遼東,就再也沒有音信了,柳劍吟也曾托人打聽,但都打聽不出什麼。二徒弟是岳家薦來的楊振剛,也曾到江湖上見識過一些時候,但總是在師門的多,三徒弟就是本書一開首和柳夢蝶比試的那位少年左含英,這是柳劍吟的老友左大拳師左璉倉的第三個兒子,左璉倉殷殷囑託他來學太極門的技業的。這孩子天資聰穎,很得柳劍吟的喜愛。柳劍吟就在金雞村內,把一生所得,傾囊地傳授給了這三徒一女。

  光陰忽忽過了二十一個寒暑,於是來到了這一天,師弟丁劍鳴的大徒弟金華突然來到了高雞泊。金華是帶藝投師的,所以年紀倒比柳劍吟幾個徒弟都要大得多。

  書接前文,話說柳老拳師閱信後面色大變,問金華道:「事情怎鬧得這般嚴重?又怎會來的什麼貢物呀?到了熱河呀?懷疑是形意門鐘海平幹的勾當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金華你說說,你的師父叫我詳情問你呢。」

  柳夢蝶是個心急的小姑娘,未待金華答語,便先問父親道:「爸爸你先說呀,師叔的信,說的是什麼事?」

  柳劍吟放下通道:「你師叔說,他一月前保護一批貢物到熱河,要解到承德離宮的。哪料還未到承德,在距離承德約二百里的下板城城外三十多裡的地方,給一個遼東口音的怪老頭子劫去了,他率眾去追蹤,追到了『三十六家子』(地名),怪老頭子這一行人就突然失了蹤,而他回到保定後,就接到江湖令帖,要趕他出保定,哎!還把他丁派標誌的太極旗給拔去了。這、這到底是哪門子的來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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