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
二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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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且作沙彌權禮佛 何來使者動屠刀 段克邪被軟禁在鄂克沁寺,不知不覺已過了七個月了。這七個月中,他和幻空法師倒是相處得很好。 在精精兒被幻空驅逐之後,段克邪曾一度擔心史朝英再對他糾纏。幸而鄂克沁寺雖然不算戒律精嚴,也是西域一個頗具規模的佛教叢林,主持的僧人,決非邪派妖僧可比。史朝英因為是幻空的記名弟子,她能說會道,把自己的為難之處,對幻空說了;又捐了一大筆錢給鄂克沁寺重修佛殿,再塑金身,有這兩重原因,鄂克沁寺才收容她的。鄂克沁寺是西土佛教的一支,和中土嚴修戒律的寺院不同,西域對於男女之防,也比中土要隨便得多,所以在寺中一角,撥了一同獨立的房子給她,並雇了一個農婦來服侍她。但雖然寺中並不怎樣嚴於男女之防,究竟還是不能容許史朝英將段克邪軟禁在自己的房中。所以自從精精兒被逐出寺之後,段克邪就交由幻空看管。 幻空替段克邪削了頭髮,把他扮成了一個小沙彌,他是中了史朝英「酥骨散」之毒的,在藥力未解之前。氣力還比不上一個普通人。鄂克沁寺千門萬戶,也不怕他逃得出去,所以幻空對他的看管,並不怎樣嚴苛,常常任他在寺中走動。 兩人相處了七個月,大家又都是喜好武學的,段克邪武功雖失,仍然可以和幻空談論武學,雙方各有所長,一老一少,交換平生所學,彼此都是得益不少。 鄂克沁寺,每一年的佛祖誕辰,都有一個隆重的典禮,寺中僧眾都要聚集在三大殿之中,舉行種種儀式。過了七個月,這天又到了佛祖誕辰,這本是本寺弟子舉行的典禮,一向沒有外人參加的。段克邪喜歡熱鬧,要求「觀光」。幻空因他已是小沙彌裝束,准他隨眾禮拜。 段克邪在寺中六個月,還未到過大殿,他無心禮拜,瀏覽四壁的繪畫。這些壁畫,繪的是佛經中的故事,人物景象,奇奇怪怪,生動非常。幻空見他心不在焉,正要說他幾句,忽地有個知客僧進來報導:「布達拉宮金輪廣德法王座下弟子駕臨,意欲與本寺同參大典,請方丈示下,是否請他們進來,一體同參?」 布達拉宮在西藏拉薩,乃是藏王松贊幹布娶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女兒文成公主之後(西元六四一年),應文成公主所請而建的。唐朝的勢力其時雖已漸漸衰弱,但布達拉宮由於歷史的傳統關係,在西域各國的寺院中還是地位最高,它的主持號稱「法王」,更是遠在各寺主持之上,尊貴無比。 鄂克沁寺與布達拉宮並無從屬關係,但方丈幻滅法師,聽得是布達拉宮的廣德法王,派遣使者前來,參與他們的佛祖誕辰開光大典,還是不禁受寵若驚,連忙吩咐知客僧道:「布達拉官使者遠道而來,你還不快快請他們進來?何須稟報!」他的師弟幻寂法師一向小心謹慎,心中有點懷疑,說道:「布達拉宮何以會突然派使者到咱們這裏來?師兄,你不要先問個清楚麼?」 幻滅道:「有誰敢假冒布達拉宮的使者?本寺是吐谷渾第一個大寺院,廣德法王派遣使者前來聯絡,這事也是情理之常。」幻寂道:「我總是覺得有點蹊蹺,吐谷渾與回紇鬧翻,雙方正在秣馬礪兵,準備兵戎相見,布達位宮卻在此時派遣使者前來,不是有點出乎常理嗎?」幻滅方丈道:「道路遙遠,消息阻隔,布達拉宮派遣使者之時,也許還未知道。回紇的兵士雖然兇殘,對布達拉宮派出來的佛門弟子,料想不敢阻難。師弟,你不必多疑。再說以布達拉宮的地位,咱們是寧可信其真,不可疑其假。若加盤問,對方真是廣德法王的使者,那咱們就是對布達拉宮大大的不敬了。」 幻寂見師兄如此說,便不敢多言。過了一會,知客僧已把布達拉宮的使者引進大殿。 來的共是四位僧人,其中一個頭尖肩削,形狀鬼祟,進來之後,一雙骨碌碌的眼睛,就四處張望。段克邪心裏一驚:「此人面孔陌生,但這神態卻似頗為熟識,他是誰呢?」驀想起了一個人來,卻也還不敢十分肯定。 方丈幻滅法師合什說道:「小寺何幸蒙廣德法王青眼,座下弟子,法駕光臨。貧僧幻滅,法事在身,未能遠迎,還乞恕罪。」 為首那喇嘛僧道:「好說,好說,同是佛門弟子,何用客氣。廣德法王有度法旨由我帶來,請方丈一閱。」幻滅怔了一怔,心道:「布達拉宮雖是地位崇高,究竟與本寺並無從屬關係,怎能用『法旨』二字?這人的口吻也不似有道高僧!」 幻滅招呼那為首的喇嘛僧,幻空、幻寂與另一位戒律堂職位高的執法僧也在招呼另外三個胡僧。幻空招呼的正是那個頭尖肩削,令人一看就渾身不舒服的那個僧人。 幻空雖是討厭那個僧人,依然還是恭恭敬敬的上前與他見禮。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人尖聲叫道:「這是精精兒,別上他當!」 揭穿精精兒底細的不是別人,正是段克邪。要知精精兒不但相貌似個猴子,神氣、動作,也似猴子,段克邪與他做了多年的師兄弟,對他的一舉一動,都很熟悉,越看越是起疑,只不知他相貌何以改了?幻空幸得段克邪提醒,精精兒出手如電,本來非抓著他的琵琶骨不可,幻空一聽到段克邪的叫聲,百忙中一個「脫袍解甲」,一沉雙肩,腳跟一旋,恰恰避開。 精精兒在面上一抹,現出本來面目,哈哈笑道:「好小子,你倒是眼尖得很,看出師兄來了。那就乖乖跟我走吧,還想逃麼?」原來精精兒是戴著一張人皮面具,大笑聲中,他身形已是疾掠而前,朝著段克邪所在的方向撲去。寺中僧眾擁擠,一時間還未能抓著段克邪。 精精兒掌劈指戳,碰著他的,不是給他一掌打翻,就是給他點中了穴道。轉眼之間,已有十幾個僧人倒在地上。 幻空見狀大怒,搶了一根禪杖,朝著精精兒背心便戳。殿中人多擁擠,精精兒的輕功施展不開,只好拔出金精短劍,回身接招。他聽到了段克邪的聲音,卻還未見到段克邪,段克邪已躲到人叢中了。 殿中僧眾忽地發出驚駭的叫聲,幻空回頭一看,不由得心頭大震,暗暗叫苦。原來已有兩人被對方所擒,一個是戒律堂的執法僧,這人職位雖高,也還罷了。另一個卻是闔寺之首的方丈幻滅法師。 原來與精精兒同來的這三個番僧,都是回紇的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兩個本來是和尚,另外一個則與精精兒一樣,是臨時削髮,假冒為僧的。那兩個和尚屬於西藏密宗,一個法號無妄,一個法號無咎。他們雖然來自西藏,投效回紇,但與布達拉宮卻是毫無關係。 他們冒充布達拉宮的使者,這是精精兒與回紇元帥拓拔赤所定的計策。算準了在佛祖誕辰的時候到來,料想鄂克沁寺必然接納。他們就可出其不意。擒拿寺中的首腦,威脅闔寺僧眾服從他們。這個計策有兩個目的,一來是因為鄂克沁寺的僧侶都會武功,吐谷渾已經與回紇為敵,回紇只怕戰事一起,鄂克沁寺的僧人會給本國所用,故此要來一個奇襲,令鄂克沁寺瓦解。二來則是為了精精兒個人的原故,他要在捉了方丈之後,威脅鄂克沁寺交出段克邪來。拓拔赤要倚靠精精兒,精精兒也要倚靠拓拔赤,兩人遂互相利用。精精兒與另外一位回紇高手為了要與那兩個藏僧一起,實現這個計劃,甘願削髮,假冒僧人。 方丈幻滅法師招呼的那個喇嘛僧,就是回紇高手假冒的,此人名叫曲離,是回紇第一名武士,本領之強,比之精精兒有過之而無不及。 幻滅法師武功本來極高,可是他以為來人是布達拉宮的使者,毫無戒備。曲離突然出手,一下子就點中了他的麻穴,將他擒了。 那戒律堂的執法僧也是因為沒有防備,不過一招,便給無妄所擒。鄂克沁寺的四大高僧之中,只有幻寂法師,早已生疑,有所戒備,未遭毒手。與藏僧無咎打得難解難分,不分勝敗。 曲離哈哈大笑,把幻滅高高舉起,朗聲說道:「你們方丈的性命在我手中,誰還敢動手?」 寺中僧眾,本待群起而攻,但已遲了一步。此時方丈落在對方手中,投鼠忌器,如何還敢上前動手。 精精兒哈哈笑道:「第一件事,先把段克邪這小子交出來!」段克邪心道:「我可不能連累了老方丈。」正待挺身而出。忽聽得曲離一聲大叫,陡然雙臂一振,把方丈幻滅法師拋出數丈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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