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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楚平原道:「你坐下來歇歇,恕我招待不週。我本想明早去看你的,想不到你先來了。」宇文虹霓心慌意亂,過了半晌,心神稍稍定了下來,說道:「楚、楚大哥,我只想問你一句話。」楚平原見她恢復了小時候的稱呼,微笑道:「好,你說吧。」

  宇文虹霓道:「我已落在你的手中,你為甚麼不把我殺了?」楚平原道:「咱們本來無冤無仇,我殺你作甚?」宇文虹霓道:「可是你知道我現在來作甚麼?」楚平原道:「多謝你來探病。」宇文虹霓道:「不,不是。我是想趁你在病中,將你殺掉的。」楚平原笑道:「但你畢竟還是沒有殺我,你還給我蓋上了被,是麼?」

  宇文虹霓道:「不,不,是的。我,我,我是覺得這次你救了我,我不應在你病中殺你。」楚平原道:「哦,這麼說,你以後還是要殺我的?」宇文虹霓道:「不,不錯!我本來是準備殺你不成,就讓你殺我的。以後我也還是要殺你的。我不想騙你,你不趁這機會殺我,你會後悔的。」楚平原笑道:「我要想殺你,何必救你?我決不會後悔的。只是我覺得奇怪,你不是聽了大嫂的故事麼?為甚麼報仇之念,還是不能打消?」

  宇文虹霓淒然說道:「我與展大哥情形不同,我在我爹爹靈前灑過血酒!」楚平原眉頭打結,心道:「又是這一句話。她小時候無知無識,甚麼灑血酒,發誓言,還不是給大人擺佈的,想不到她竟是如此認真?唉,但她既是執迷不悟,卻怎生給她開解?」宇文虹霓似是料到他的心思,聲音苦澀,接著說道:「灑過血酒的復仇誓言,那是決計不能違背的!倘若有違,在生的親友不諒,死了的我爹爹的鬼魂也不會饒了我的!」楚平原給她弄得啼笑皆非,說道:「也許你爹爹的鬼魂早已明白了他的真正仇人是誰?」宇文虹霓怔了一怔,道:「你這話是甚麼意思?難道你以為我爹爹不是死在你爹爹手下的?」

  楚平原道:「小霓子,你有沒有仔細想過,回紇才是殺害你爹爹的罪魁禍首?這道理也並不難懂,你——」宇文虹霓很是失望,嘆口氣道:「我只道你另有甚麼發現。唉,原來你還是要和我講你早已經講過的那番道理,也許你的道理很對,但除非、除非——」楚平原道:「除非甚麼?」

  宇文虹霓道:「除非你能拿出另外的證據,證明我的爹爹是給別人殺死的,不是你的爹爹。否則這筆賬總是要算到你們楚家頭上。」說到這裏,忽地改用商量的口吻道:「大哥,你說過的,照當晚的情形而論,殺死我爹爹的很可能是你爹爹的部下。雖然這也和你爹爹脫不了關係,但只要你給我抓到一個真凶,我就無須非殺你不可了。」

  楚平原怫然不悅,說道:「小霓子,你這是教我掩耳盜鈴。我盡可以買一個人頂替兇手,但我決不會這樣做。我根本就反對這樣不講道理,糊裏糊塗的報仇!」宇文虹霓道:「但我在我爹爹靈前灑過血酒,非報了仇,我這一生不得安寧!」楚平原苦笑道:「你定要報仇才得心安,看來我只好讓你殺我了!」宇文虹霓哭出了聲,說道:「大哥,我對不住你。但我也想過的,若我僥倖報仇成功,我殺了你,我也立即自刎,陪你同死。要是不成功,我請你務必給我一個痛快,一刀將我殺掉,我是因報仇不成而死在你的刀下的,我也就可以心安理得見我爹爹了。」

  楚平原大聲道:「我不想死,我也不要你陪我死。為甚麼咱們不能都活下去?」宇文虹霓眼淚直流,沒有回答楚平原的問話。楚平原知道一時間實是難以將她說服,又怕驚醒眾人,只好柔聲說道:「小霓子,你也是病體未痊,夜已深了,你先回去睡一覺吧。明天我再和你長談。」宇文虹霓掩袖而泣,緩緩退出房門。只聽得她哽咽說道:「今晚你是我的大哥,明天你又是我的仇人了。」

  宇文虹霓走了之後,楚平原心裏很不舒服,翻來覆去,將近天明,才矇矓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聽得有敲門之聲,楚平原醒了過來,只道是宇文虹霓又來找他,那知打開房門一看,來的卻是王燕羽。

  王燕羽笑道:「昨晚沒有睡好吧?」楚平原揉揉眼睛,只覺陽光刺眼,原來早已是日上三竿了。楚平原道:「多謝大嫂關心,我已經好得多了。」王燕羽的一雙眼睛滴溜溜的在他房中四看,楚平原有點奇怪,正想問她要找甚麼,王燕羽已在笑道:「我不是探病來的,我是要來看看這房間裏有沒有藏著一個人。」

  楚平原「做賊心虛」,面上一紅,訥訥說道:「大嫂說笑話了,這裏一目了然,焉能藏有外人?」王燕羽道:「這個人可不是外人,是你的好朋友。我只道她到你這兒來了。」楚平原嚇了一跳,道:「大嫂,你說甚麼,那位文姑娘,她,她——」王燕羽道:「她不見了。」

  楚平原怔了一怔,心道:「怪不得她昨晚臨走之時,我約她今日續談,她語氣吞吞吐吐,說甚麼今晚你是我的大哥,明天你又是我的仇人。原來她已是打算今日不再見我的了,以後再見,她就仍然要向我報仇。」心頭難過,不覺露出一絲苦笑。

  王燕羽道:「你這位文姑娘還未痊癒呢,她為甚麼就悄悄溜走了?」楚平原道:「我也不知道呀。這位姑娘的脾氣是有點特別。」王燕羽笑道:「你也不知道麼?我只道昨晚她已經告訴你了。」楚平原滿面通紅,道:「大嫂,你,你已經——」王燕羽笑道:「不錯,我已經知道她昨晚到過你的房中了。」

  楚平原知道瞞不過她,只好將昨晚之事,告訴王燕羽,宇文虹霓的身份當然也就揭露出來了。王燕羽笑道:「其實你不告訴我,我也猜到幾分。我是有心和她說那兩個故事的。」

  楚平原伸伸手足,說道:「大嫂,我想我今日可以走路了。克邪一定在記掛我,我也想早點到山寨見他。」王燕羽噗嗤一笑,說道:「你不是記掛段克邪,你是不放心宇文姑娘吧?這位姑娘武藝高強,長得又很好看,難怪你對她有情有義,她要向你報仇,你還是要護著她了,嗯,這也不錯,你們兩人若是能偕連理,甚麼冤仇也都解消了!」

  楚平原的心事給她一語道破,更是面紅過耳,十分尷尬,連忙說道:「我是覺她可憐可憫,糊裏糊塗把我當作仇人。我當然不能與她一般見識。嗯,我和她不過是兄妹之情。」

  王燕羽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們昨晚就是只敘兄妹之情麼?依我看來,她有勇氣三更半夜到你房來,然後又悄悄溜走,她對你早已不是兄妹之情了。」楚平原苦笑道:「她是想來行刺我的,她溜走也正是為了仍把我當作仇人。我不是告訴了你,她臨走之時所說的那兩句話麼?」

  王燕羽笑道:「楚兄弟,你雖是武藝超群,我敢說你還未懂得女孩兒家的心事,報仇是她從小所受的教導,給你蓋被才是她的真情。她悄悄溜走,是為了躲避你,可以猜想得到,她心中正是十分混亂,不知如何自處。」楚平原笑道:「大嫂,你料人心事,倒似洞若觀火。我不是她,可不知你料得對不對了。」王燕羽笑道:「我還可以料中你的心事呢,她躲避你,是為了早已對你情苗暗長。你現在想去找她,也同樣的不僅是為了兄妹之情,你自己還未覺察麼?」

  楚平原臉上發熱,原來他這內心的秘密確實是他自己也未察覺的。心想:「剛才大嫂說她對我不是兄妹之情,我非常留心聽她說話,一面聽一面想她這些話的道理說得對是不對。我為甚麼如此重視小霓子對我的心事如何,恨不得有個人來幫我琢磨?嗯,只怕我對她也當真不僅僅是兄妹之情了。」楚平原不慣說謊,既給王燕羽說中心事,也就不再嘵嘵置辯了。王燕羽道:「倘若你和她由仇人變為夫妻,這倒也是武林佳話。」楚平原笑道:「世事難料,那裏就說得到這個。」王燕羽給他觸起舊事,心想:「不錯,世事難料,當年我也曾對鐵摩勒由恨生愛,結果還是嫁給了元修。」

  王燕羽觸起舊事,也不覺臉上有點發燒,連忙接著說道:「我是想你們由仇人變作情人的,所以我不想阻攔你去找她。但我卻也有點放心不下。」楚平原道:「怎麼,宇文姑娘,她——」王燕羽道:「我倒不是擔心宇文姑娘。她雖然身體未完全恢復,但她沒有仇人要加害她。辛天雄已答應讓她依禮拜山,山寨弟兄是不會難為她的;但你不同,精精兒和牟世傑都是要加害你的,你武功尚未恢復一半,教我怎能放心?嗯,你若一定要走,待我和你大哥商量商量,請他送你一程,到了寨中有人接應,那就無妨了。」

  她正要去找丈夫,忽聽得展元修的笑聲,他和褚葆齡、展伯承這兩個孩子已走了進來。展元修道:「怎麼,楚兄弟就要走了?」

  褚葆齡在一旁抿嘴笑道:「我知道楚大哥為甚麼趕著要走,他那位文姑娘走了,他還能不走嗎?」展伯承拉著他的袖子道:「楚叔叔,你可不能說走便走,你答應過要教我一路武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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