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
一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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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過後,師陀國成了回紇的屬國。楚平原的父親則回國請罪,並自動請纓,求朝廷派兵討伐回紇。那知,朝議未定,安史之亂已起,大唐反以卑辭厚幣,求回紇相助平亂。收復長安之時,子女玉帛被回紇軍擄掠一空。一向被西域諸國奉為「天可汗」的大唐帝國,從此聲威一落千丈,反而要向回紇低首稱臣了。 唐朝既定下向回紇求援的「國策」,楚充國所奏當然就遭受了朝延的駁斥,而且還給他加了一個「處理失當,輕啟邊釁」的罪名,把他斥革。楚充國回到故里,過了幾年,感時傷世,鬱鬱而終。 楚平原給她引起這些慘痛的回憶,不覺熱血沸騰,悄聲說道:「原來你說的是這一件事。我爹爹的部下在這一事件中幾乎盡數傷亡,不知你要向我討甚麼血債?」宇文虹霓怒道:「你只知你們的人有所傷亡,我們的人死了多少,你知不知道?」楚平原嘆了口氣,說道:「說起來罪魁禍首乃是回紇,你們在它控制之下,做出了這件兩敗俱傷的事情,實是令人痛心,不過我也不想責怪你的爹爹了。」宇文虹霓大怒道:「你還要責怪我的爹爹?你們那些士兵算得了甚麼,死了一千一萬個也抵不上我爹爹一個!」楚平原怔了一怔,道:「甚麼,你爹爹——」宇文虹霓道:「你還問我爹爹,我爹爹在那一晚給你爹爹殺了!」 楚平原呆了一呆,心道:「原來是這樣糊里糊塗結了仇家。」當下說道:「我爹爹直到死時,還不知曾有誤殺令尊之事。當然在黑夜之中混戰,雙方死傷實是難免,令尊也未必就是家父親手殺的。」宇文虹霓道:「你爹爹乃是主帥,不論是否他親手所殺,這筆賬總是要算在他的頭上。」 楚平原心頭怒起:「天下那有如此蠻不講理的人?是你爹爹先來偷襲,死了也是活該。」但他一來念在宇文虹霓已是國破家亡,大唐與師陀可說是同受回紇之禍;二來也念在與她乃是青梅竹馬之交。這冤家實是宜解不宜結。於是強抑怒火,委婉說道:「你我兩家本來交情不薄,當日之事,都是回紇挑撥所致——」 宇文虹霓厲聲說道:「我不與你談論國家大事,誰是誰非,我只知冤有頭,債有主!」楚平原道:「即使你認定我爹爹是你仇人,我爹多亦已死了,我願到貴國,在令尊墳前,帶孝上香,代我爹爹賠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也總可以解恨了吧?」宇文虹霓道:「不能,你爹爹死了,還有你呢!我已在爹爹靈前灑過血酒,無論如何也是不能饒你的了!」 原來師陀國的民風,最是好勇鬥狠,父母之仇,子女必須代報,否則便要受親友唾棄,宇文扶威沒有兒子,復仇的擔子便落在宇文虹霓身上。子女在被害的父母靈前灑下血酒,這是師陀國最鄭重的一種宣誓儀式。那年宇文虹霓不過六歲,她在父親靈前灑下血酒之後,日夕所受的教導無非如何替父親報仇。因此儘管她聽了楚平原的辯解,也覺得來嘗無理,但這仇卻還是非報不可。 楚平原已是極盡低首下心之能事,那知還是得不到對方的諒解,當也不由得傲氣勃發,冷笑說道:「如此說來,你是定要我填命的了?只不知當日枉死的大唐將士,卻又向誰索命?」宇文虹霓怔了一怔,說道:「這個我管不著,我只知父債子還,我就要向你討還血債!」楚平原仰天大笑道:「好呀,你既然蠻不講理,那麼我也只得明白的告訴你,這筆糊塗的血債,我可不想代父償還!你有本領,你就來強討吧!」 宇文虹霓柳眉一豎,正要發號施令,叫手下把楚平原生擒,好拿到她父親靈前活祭。忽地有個漢人軍官,越眾而出,說道:「宇文姑娘,下官奉命前來,聽你差遣,請容我稍盡犬馬之勞,將你所要的人犯拿來移交給你。」楚平原覺這話刺耳得很,睜眼一瞪,不覺大為驚異,原來這個軍官竟是前任的宮中宿衛統領武維揚。 楚平原大為奇怪,冷笑說道:「武維揚,你知不知羞?」武維揚道:「知甚麼羞?」楚平原道:「我與這位姑娘之間的是非曲直姑且不論,你是大唐一位扈從天子的軍官,卻來聽一個外邦女子的差遣,還說要效甚麼犬馬之勞,你丟了自己的面子不打緊,簡直是有辱國體,騰笑外邦!」 武維揚道:「哼!有辱國體?你知道甚麼,我這正是奉了朝廷之命!」楚平原道:「咦,這倒奇怪了,請問我犯了那條國法?」武維揚道:「你犯了上國貴人,就是一個天大的罪!」楚平原側目斜睨,向宇文虹霓道:「失敬,失敬,我竟不知姑娘是一位上國貴人。」宇文虹霓倒有點不好意思,連忙說道:「我倒無意請貴國協助報仇,這是我母舅有一日與你們貴國的韋大總管談起此事,他就派了這位武將軍來說是幫我辦案。嗯,武將軍,我只願按江湖規矩辦事,不想驚動貴國官府,就由我與楚相公作個了斷,不須你代勞了。」 原來在回紇滅了師陀之後,宇文虹霓的母親歸順回紇,在回紇出兵助唐平定安史之亂時,她的母舅也隨同出征,官居左將軍之職,最近又由回紇帥軍統派他到長安來做軍務聯絡使。唐朝天子勢力日弱,各地藩鎮形同獨立,天子號令不出京畿,正要結納回紇作為強援,是以對一個本屬師陀籍的回紇降將,朝廷上下,也爭相趨奉。武維揚因那日在秦襄的英雄大會,處置不當,被長樂公主告了一狀,官貶三級,從宿衛統領貶作一個普通侍衛,因此他聞知此事,便自告奮勇,請禁軍大總管派他來協助宇文虹霓查緝她的仇人,禁軍總管也知此事有失朝廷體面,而且只是查緝一個楚平原也無須興師動眾,故此要他秘密從事,只能以私人的身份協助宇文虹霓。 武維揚一心藉此機會,巴結回紇「貴人」,以圖升賞,聽得宇文虹霓有拒他幫手之意,連忙說道:「這與江湖上一般的尋仇報怨不同,他是敝國子民,理當由小官捕拿,以盡主客之道。」 宇文虹霓道:「好,既是大唐律例如此,我就讓你先去拿他。但我可有言在先,要是你拿他不下,我可不管你們的律例了。」 楚平原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我竟是因此負上了叛逆的罪名!朝廷不思湔雪國恥,反而因為懼怕回紇,翻出我爹爹的舊案,將功作罪,胡裏糊塗的要我作替罪的羔羊!」思念及此,悲憤莫名,虎威頓發,朗聲說道:「我楚家無負朝廷,決不能奉此亂命。你這廝諂媚外人,無恥已極,我不理你是否奉有朝廷命令,你先吃我一刀!」 武維揚暴跳如雷:「反了,反了!」一鞭便掃過來,楚平原的雁翎刀亦已橫削過去。武維揚曾為宿衛統領,武功委實不弱,這一鞭打出,抖起三個圈圈,恍如狂濤駭浪,一個接著一個,疾湧而來,登時把楚平原身形罩住。 那知強中更有強中手,楚平原的本領更勝一籌,他這一刀名為「三羊開泰」,也是一招三式,精妙無倫,只聽得「噹」的一聲,他的刀背拍下,解開了一圈,武維揚的長鞭迫得抖直,所蓄的勁道已是消了幾分,說時遲那時快,楚平原刀背一翻,反手一挑,又把他的第二圈解了,刀光鞭影之中,楚平原的最後一式沿著鞭梢進削,一刀削過,帶起了一道血光,武維揚一根指頭給他削下,長鞭脫手。 宇文虹霓道:「武將軍,你已盡本份,我領了你的情了。多謝你給我帶路,我已找到仇人,你可以回去了。」聲到人到,青鋼劍揚空一閃,替武維揚攔著了對方的追擊。武維揚貪功受辱,滿面羞慚,急忙溜走,連那根鑲金嵌玉名貴非凡的長鞭也顧不得拾起來了。 楚平原凝眸止步,橫刀當胸,說道:「小霓子,你的仇家應是回紇,你卻來向我尋仇,實是無理孰甚,恕我不能成全你孝女之名!」宇文虹霓只知她父親是被楚充國殺的,她自小就受到要向楚家報仇的教導,因此,對楚平原所說的道理,一時之間,那想得通?楚平原話猶未了,她已「唰」的一劍,便刺過來,冷冷說道:「父仇不共戴天,任你如何狡辯,我總是不能將你放過!你小時待我不錯,你橫刀自刎了吧!我免你靈前碎剮之苦。」楚平原閃過她的一劍,縱聲笑道:「小霓子,我不是怕你,我是和你說道理,你既不聽,那只有迫我和你動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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