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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武維揚是個細心的人,越看越是懷疑,暗自尋思:「皇上會出乎爾,反乎爾?而且這樣重要的詔書,為甚麼不蓋玉璽,只蓋『至德御用之寶』的圖章?」

  原來這聖旨上面所蓋的「至德御用之寶」乃是李亨常用的一個「私章」,「至德」是李亨的年號,李亨頗好附庸風雅,在他收藏的字畫上倒是很歡喜蓋上這個圖章,但在正式的詔書那就少用了,不過,有時候他發給一些私人的密詔,偶而也曾蓋過這個圖章。

  武維揚遲遲疑疑的問道:「你這聖旨是、是真的還是假的?」

  空空兒在他耳邊低聲笑道:「這皇帝老兒所用的圖章總是真的!你奉行此詔,尚可保全祿位,否則性命難逃,你懂不懂?」

  武維揚頓時心中雪亮,知道這是假聖旨,但卻是真「禦印」,心想:「空空兒號稱妙手神偷,偷皇上的圖章,別人辦不到,在他卻是輕而易舉,不管這聖旨是真是假,空空兒所說的卻實有道理!即使這是假的,但有這禦印為憑,他日追究趕來,我也有話可說。最多落個失察的罪名,也不過罰點薪俸而已。但我若是當場說破,不接詔書,這空空兒膽大包天。甚麼事情幹不出來,我怎能逃出他的手心?」

  武維揚迅速的轉了幾個念頭,畢竟是性命緊要,當下心意立決,不管這「聖旨」是真是假,就接了過來,高高捧起,還朝著宮闕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台下的官軍見他如此動作都是極為詫異。

  武維揚行了跪接聖旨的大禮,隨即走到台前,將「聖旨」展開,高聲叫道:「都與我住手,聽我宣讀聖旨!」

  讀到「將鐵摩勒等十人逐出場外,不許參加比武,其餘人等,去留聽便。」

  這幾句,台下群雄,歡聲雷動,鐵摩勒與段克邪相視而笑,低聲說道:「你這位師兄本領可真是不小啊,居然連聖旨也請來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官軍與群雄相鬥,雙方都頗有傷損。鐵摩勒這邊的人固然力求脫險,武維揚這邊的人連同請來的精精兒這班黨羽在內,也何嘗不暗暗膽寒,巴不得早罷干戈?

  鐵摩勒朗聲說道:「不勞你們驅逐,我自己走了!」

  經過了這一場大鬧,參加英雄大會諸人,十九興趣索然,何況秦襄又已被捕,大家更沒心情再進行甚麼比武,於是鐵摩勒領頭一走,與會群雄,也十九跟著他走。籌備多時,轟轟烈烈的一個「英雄大會」,頓時瓦解冰消!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場中的官軍也已罷戰,把守那六道大門的羽林軍卻不肯開門。原來羽林軍自成系統,武維揚也指揮不動的。秦襄、尉遲北被捕之後,羽林軍中資歷深的是「虎牙都尉」班定遠,無形中由他做了首領。這班定遠是個老成持重的人,一瞧就瞧出了破綻,說道:「不對,看這情形,武大人分明是受了挾持,誰知它這聖旨是真是假?你們還記得武大人剛才對我們說過的話嗎?他要我們把緊大門,不許放人出去的,否則就會加重秦統領的罪名。他剛才為了杜伏威要放走賊人,還把杜伏威也射殺了。現在他的情形,卻不是正好和杜伏威一樣?依我之見,還是不要開門,派一個人到朝廷去打聽,問明瞭『中書省』執事(掌管頒佈皇帝詔書的官職),的確是皇上所頒的聖旨,那時再把大門打開,也還不遲。」

  羽林軍中本分兩派,一派是主張遵從秦襄原來的意旨,不與群雄為敵的;一派則是為了替秦襄贖罪,要為朝廷出力捉拿欽犯的。兩派都是為了秦襄,主張卻大大不同。這時聖旨尚未辨明,兩派又爭論起來,但後一派有班定遠為首,他所說的又是老成練達之言,因而人數較多,占了上風。不過主張開門的這一派也有一點很重要的理由:「倘若這聖旨是真,咱們延遲了開門的時候,勢必又要死傷許多弟兄,這豈不是冤枉?」

  兩派議論未定,誰都不敢作主。羽林軍仍然是刀出鞘、弓上弦的嚴陣以待,不肯開門。有幾個杜伏威的心腹軍官,恨武維揚射殺了他們的主帥,混在人堆中叫嚷:「武維揚分明是受賊劫持,假傳聖旨,他若敢來開門,一箭把他射殺!」

  武維揚嚇得面青唇白,迭聲叫道:「這是真的聖旨,這是真的聖旨!」

  軍士卻那肯信他,仍是亂哄哄的鬧成一片。這「聖旨」上的皇帝圖章雖是真的,但羽林軍中,除了秦襄和尉遲北之外,誰也未曾見過這個圖章,識它是真是假?何況武維揚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也不能拿聖旨交給有疑心的軍官一個個去鑒別。

  武維揚正在進退兩難,束手無策之際,空空兒忽地放鬆了他,從他身邊跑開,旋風般的跑到羽林軍陣前,高聲叫道:「還有一道聖旨,是給羽林軍的。你們想知道你們秦統領的消息麼?快快靜下來聽!」

  羽林軍中有許多人知道他是天下第一神偷,對他的話當然是更不相信。不過,羽林軍人人愛戴秦襄,聽說他有秦襄的消息,倒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家抱著「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的態度,要聽聽空空兒說些甚麼,由於這個心理,空空兒的說話果然見效,羽林軍靜下來了。

  空空兒朗聲說道:「秦襄、尉遲北二人早經皇上赦罪,這英雄大會仍由秦襄主持。聖旨已經下了,不過,秦大人現在正在宮中覲見,不能即時回來。聖旨要你們遵從秦大人的命令。」

  羽林軍中不認得空空兒的人歡聲雷動,叫道:「這就好了,這就好了!」

  認得他的人卻在叫道:「我們不信甚麼聖旨,縱有聖旨,聖旨上蓋的禦印,焉知不是你偷來的?」

  武維揚更是吃驚,心道:「羽林軍見多識廣,果然厲害。我所想到的他們也早已想到了。哎呀,看來今天我不死在空空兒手下,也要死在羽林軍亂箭之下了。」

  但人心總是喜聞好的消息,雖然人人都不免有點懷疑,卻又都盼望這是真的。有人便叫道:「除了聖旨,你還有甚麼憑據。聽你的口氣,你是見過我們秦統領的了,他可有書信讓你帶來,我們認得他的筆跡。」

  空空兒哈哈一笑,說道:「我早已料到你們不相信聖旨,所以我也不必給你們看了。說到秦統領的書信麼,我倒是沒有,不過──」羽林軍紛紛嚷道:「不過甚麼?」

  空空兒突然取出一柄金鐧,在羽林軍前面揮運,說道:「你們定睛瞧瞧,可認得這是誰的兵器麼?」

  秦襄有兩件寶貝,一是胯下的黃膘馬,一是手中的金裝鐧,黃驃馬有時還會離開,金裝鐧卻是隨身攜帶,寸步不離的。空空兒一亮出金鐧,羽林軍誰不認得?轟然叫道:「呀,正是秦統領的祖傳金鐧!」

  空空兒哈哈一笑,說道:「你們都瞧清楚了麼?這可該信我的話了吧?你們想想,你們的秦大人等著要覲見皇上,怎有功夫寫什書信交我帶來?我見著他的時候,他一把就將我拉著,說道:『好呀,空空兒,你來得正好,你跑得快,趕快將我的金鐧帶去作憑信吧。皇上已經赦免鐵摩勒他們的死罪了,你叫我手下的兒郎可得遵從聖旨,切不可將我的老朋友難為了。』皇上的禦印,我空空兒或者有膽量偷,你們秦大人的金鐧我怎敢下手?再說,我就是想偷,也決計沒有這個本領。怎麼樣,你們相信了麼,開不開門?」

  羽林軍把他們的主帥秦襄視若天神,一向都是極為崇拜的。空空兒這番說話正迎合了羽林軍自大的心理,十九都是如此想道:「不錯,秦統領天下無敵,空空兒縱是天下第一神偷,也決計不能盜他隨身金鐧。」

  何況鐵摩勒和秦襄的交情,羽林軍也有很多人知道,羽林軍的軍官有好幾個並且還是鐵摩勒舊日同僚,空空兒說得合情合理,一些比較謹慎的軍官也不禁如此想道:「秦統領最重義氣,只怕是真的也說不定。」

  這麼一想,對空空兒話中的若干破綻,也就無暇推敲了。

  兵士們作為一個集體,情緒最易衝動。羽林軍聽到了秦襄的「好消息」,又見了秦襄的金鐧,頓時歡呼跳躍,有的說道:「不錯,秦統領本來就是要結交天下英雄,開此盛會的。都是一些奸臣進讒,無端端的弄出甚麼叛逆案來!」

  有的說道:「鐵都尉(鐵摩勒曾為虎牙都尉)往日對咱們不薄,咱們就是未奉聖旨,也不應該對他難為,何況他還是咱們統領的好友!」

  於是異口同聲的叫道:「這回決錯不了,開門,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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