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
一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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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摩勒笑道:「他們年輕人好強愛玩,咱們在後面瞧瞧熱鬧吧,別打擾了他們的興頭。」方辟符正在不自覺地要放馬跟上,聽得鐵摩勒這麼一說,驀地面上一紅,心道:「聶師姐心中只有那人,我就是在她身邊,也難以為她開解。」想至此處,不覺一片茫然,坐在馬背,任由馬兒馱著他走。 史若梅微笑說道:「方師兄累了吧,反正咱們也不必忙著趕路,慢慢走吧。」六個人分成三對,段克邪與聶隱娘趕在前頭,鐵摩勒與杜百英不疾不徐,夾在中間。史若梅與方辟符則在後面緩緩而行。 史若梅低聲說道:「聶師姐定是為了牟世傑的事情,要向段克邪查根問柢。鐵大哥剛才和秦襄的說話你聽到了麼?其實不必再問,都已經明白了。這牟世傑不是好人,可惜師姐還未肯死心,非得問明不可。這樣也好,她知道清楚,倒可以有個決斷了。只是她必定有個時候,很是傷心,方師兄,你還要多多給她安慰才好。」方辟符嘆了口氣,說道:「人家是綠林盟主,我卻憑什麼安慰她?」 史若梅正色說道:「你這樣說,卻是看錯了聶姐姐了。我和姐姐自小就在一起,深知她的性情,她決不是因為牟世傑是綠林盟主才喜歡他的。事實上她和牟世傑相識,開始對他有點意思的時候,也是在牟世傑未當綠林盟主之前。那時,誰不把牟世傑當作光明磊落的大俠?莫說別人,鐵大哥這麼有閱歷有眼光的人,也都走了眼,把牟世傑引為同道,暗中將盟主之位讓與他呢。又怎怪得聶姐姐?」 方辟符吁了口氣,說道:「是我說錯了話,不過,不過——」面上一紅,說不下去。史若梅笑道:「不過什麼?你是怕聶姐姐看不上你嗎?依我看來,你是比牟世傑強得多了。你武功縱不如他,但心地卻比他好得多了。牟世傑的俠義是作出來的,實在是滿肚子機心,我雖然糊塗,只看他幾件事情,也已有點看得出來。聶姐姐比我聰明能幹十倍,只可惜她是當局者迷。不過,這次事情過後,她也就會清醒了。方師兄,你可別要灰心啊!」方辟符一直暗戀師姐,只因聶隱娘無心向他,他自己也感覺得到,故而在聶隱娘面前,總是多多少少有點自卑,經過史若梅的開解,心中的陰霾才似遇上陽光,消除了好些。他滿懷感激地望了史若梅一眼,說道:「史師妹,我只知道你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卻原來你也很會關心別人。」 史若梅道:「這都是隱娘姐姐教導之功。實不相瞞,小時候我是只知有己,一點也不懂得關心別人的。」說至此處,不覺有感於心:「從前我和克邪鬧翻的時候,隱娘姐姐為我耗盡心神,想不到如今卻輪到我為她操心了。但我和克邪不過是諸多誤會,她卻是真的遇上了負心人,比起我來,她是不幸多了。」悵然遙望,只見前面山坡上兩個小小的黑點,史若梅說道:「他們想已談了多時,咱們現在可以追上去了。」 段克邪和聶隱娘縱馬疾馳,上了山崗,回頭一望,鐵摩勒等人遠遠拋在後面,段克邪勒住坐騎,說道:「聶姐姐,多謝你對梅妹的照顧。」聶隱娘道:「但得你們和好如初,我也可以放下心事了。」段克邪道:「聶姐姐,你好心必得好報,倘有什麼不如意事情,也不必放在心上。」 聶隱娘面色唰的一下蒼白起來,說道:「克邪,請你不要瞞我,牟世傑和你表哥鬧翻,這是怎麼回事?」段克邪道:「也沒有什麼,只不過他們兩人志向不同,牟世傑一心想做皇帝,我的鐵表哥最多只想做個俠盜終生。」聶隱娘道:「我似乎聽得你們說,牟世傑是和一個女子一同走的,這又是怎麼回事?」 段克邪心裏想道:「事已如斯,還是對她說了的好。」當下避開了聶隱娘的眼光,低聲說道:「是有這麼回事,和牟世傑同走那人,就是辛芷姑的徒弟。」聶隱娘道:「辛芷姑的徒弟又是什麼人?」段克邪道:「她名叫史朝英,就是史思明的女兒、史朝義的妹妹。」 聶隱娘呆了一呆,說道:「哦,是這樣的一個人。克邪,這位史姑娘是否就是你和她一道,在客店中和我們相遇的那位姑娘。」段克邪面上一紅,說道:「不錯,我也幾乎上了她的當。」聶隱娘道:「你既知道她是史思明的女兒,為何又和她混在一起?」段克邪道:「說來話長——」當下將前因後果簡略說了一遍,直說到史朝英用毒藥暗害鐵摩勒為止。聶隱娘道:「哦,我明白了,牟世傑是想借用她哥哥那點殘兵。」心裏想道:「還好牟世傑在最緊要的關頭,卻不許那妖女毒死鐵摩勒,還算得是未喪盡天良。」 段克邪本以為聶隱娘聽了這樁事情之後,不知是如何傷心難過,他不擅辭令,一路上苦苦思量,也準備了許多安慰的說話。不料聶隱娘卻是出奇的冷靜,段克邪想像中的反應,諸如:散髮哀號,捶胸痛哭,發狂、暈倒等等,全部沒有發生。聶隱娘沒有流淚,甚至連一聲嘆息都沒有。只見她緊緊閉著嘴唇,除了面色比平常蒼白之下,竟無從窺探她內心的秘密。但這出奇的冷靜,卻如醞釀著暴風雨的天空,一股沉重鬱悶的氣氛,令人隱隱感到不安和恐懼。 段克邪準備好的說話一句都用不上,惶然說道:「聶姐姐,你、你怎麼啦?」聶隱娘道:「沒有什麼,多謝你告訴我這些事情。嗯,你瞧,他們來了。」 鐵摩勒史若梅等人相繼來到,鐵摩勒見聶隱娘神情並無異樣,心想:「這女娃子倒是剛強,也虧她受得起這樣的打擊。」史若梅從小與她相處,心意相通,一瞧她的眼神,心中卻不由得暗暗酸痛。她知道聶隱娘是用著人所難能的毅力支持著自己,在她的堅強外表之外,實是包藏著無限沉痛。「她要是發作出來,那倒好了。發作出來,雨過天晴,牟世傑的陰影也就會在她心上抹去了。她現在這個樣子,卻是教人憂慮,只怕還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唉,她在想些什麼呢?」 鐵摩勒道:「你們的馬跑得真快,剛才天色不好,我以為會下雨呢。現在天又放晴了,我們還可以趕一段路。」聶隱娘道:「剛才是有一片烏雲,好在來得快也去得快。」史若梅道:「我倒寧願下一場大雨,雨過之後,那才是真正的晴天。否則烏雲總難消散,今日不下雨,明日也還是要下的。」段克邪甚是納悶,笑道:「天氣也有這麼多好談論的?今天下雨,明天下雨,又有什麼不同?你們怕下雨,那只有趕快上路!」史若梅一笑說道:「對,你很聰明,只有向前面跑,即使有雨,前頭也容易找到避雨的地方。」 聶隱娘似乎只顧趕路,放盡馬力,追風逐電般地向前飛跑,史若梅雖是與她並轡而行,卻沒機會和她細談衷曲。心裏想道:「且待今晚,拼著一晚不睡、總得和她談出個結果來。即使她不能移愛他人,也應該勸她早早把牟世傑忘了。」 六匹坐騎,都是千挑萬選的駿馬,天未入黑,已到了遠離長安一百五十里外的灞縣。忽見旌旗招展,戰馬嘶鳴,原來正有一大隊官軍,在這鎮上駐紮。 鐵摩勒道:「真是不巧,才離長安,卻又在這裏碰上了官軍。免得麻煩,咱們不要進城,繞道而過吧。」 聶隱娘忽道:「咦,莫非是我的爹爹在此!」鐵摩勒隨著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正中央一面大旗。繡著斗大的一個「聶」字。史若梅道:「聶伯伯不是只帶幾個隨從來了長安的嗎?怎的有這麼多軍隊?」聶隱娘道:「朝中大將,除了我爹爹外,沒有第二個人姓聶。還是去看一看吧。」 聶隱娘一到鎮上,只見兩個軍官已經迎了上來,向聶隱娘打了一個招呼,笑道:「哎呀,聶公子,果然是你!你怎的會到此間?快快進帳去見見你爹爹吧。」原來這兩個軍官正是聶鋒從家中帶出來的隨從,他們跟隨了聶鋒多年,平時見慣了聶隱娘女扮男裝的模樣,是以上前相認,他們改稱「公子」,這也是聶隱娘一向對他們叮囑過的。 聶隱娘道:「我爹爹怎麼會帶領大隊人馬駐紮此處?這些士兵,我一個都不認得,似乎不是咱們原來的部隊。」那兩個軍官道:「公子見了爹爹,自然明白。」似乎有所顧忌,不願吐露軍機。聶隱娘道:「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這位史公子,你們是見過的了,還認得嗎?」那兩個軍官這才認出史若梅,笑道:「認得,認得。薛將軍可好?」他們一向只知道史若梅是薛嵩的女兒,薛嵩是潞州節度使,地位比聶鋒更高,他們只道史若梅是怕洩露身份,故而改了姓名。史若梅含糊說道:「好。聶表伯既然在此,我自當也去拜謁。」 那兩個軍官道:「各位都是我家公子的朋友,那就是自己人了。這裏的客店都已住滿,便請各位進帳安歇吧。」鐵摩勒與聶鋒有過一段淵源,交情殊非泛泛,只是如今身份不同,卻不免有些顧慮。但他性情豪邁,想了一想,心道:「聶鋒與秦襄一樣,是個十分重義氣、講交情的人,我若避而不見,只怕他會見怪。此間無人識我,我一見便走,想也不會連累了他。」當下對段克邪道:「這位聶將軍也是你父親生前好友。咱們都去見見他吧。」 眾人踏進營帳,聶鋒已得稟報,出來迎接,一瞧瞧見了鐵段二人,大吃一驚,連忙屏退左右,將他們延入內帳,這才說道:「鐵大俠,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一別十年,我想得你好苦。當年多蒙你與段大俠救我闔家老幼,大恩大德,我還未曾向你道謝呢。」鐵摩勒道:「當年我亡命長安,多得你的庇護,也還未曾向你道謝呢。彼此肝膽相交,客套的話,不必說了。」聶鋒道:「你們是從長安來的嗎?小女怎的又與你們同在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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