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武維揚嚇得面青唇白,疊聲叫道:「這是真的聖旨,這是真的聖旨!」軍士卻那肯信他,仍是亂鬨鬨的鬧成一片。這「聖旨」上的皇帝圖章雖是真的,但羽林軍中,除了秦襄和尉遲北之外,誰也未曾見過這個圖章,識它是真是假?何況武維揚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也不能拿聖旨交給有疑心的軍官一個個去鑒別。

  武維揚正在進退兩難,束手無策之際,空空兒忽地放鬆了他,從他身邊跑開,旋風般的跑到羽林軍陣前,高聲叫道:「還有一道聖旨,是給羽林軍的。你們想知道你們秦統領的消息麼?快快靜下來聽!」羽林軍中有許多人知道他是天下第一神偷,對他的話當然是更不相信。不過,羽林軍人人愛戴秦襄,聽說他有秦襄的消息,倒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家抱著「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的態度,要聽聽空空兒說些甚麼,由於這個心理,空空兒的說話果然見效,羽林軍靜下來了。

  空空兒朗聲說道:「秦襄、尉遲北二人早經皇上赦罪,這英雄大會仍由秦襄主持。聖旨已經下了,不過,秦大人現在正在宮中覲見,不能即時回來。聖旨要你們遵從秦大人的命令。」羽林軍中不認得空空兒的人歡聲雷動,叫道:「這就好了,這就好了!」認得他的人卻在叫道:「我們不信甚麼聖旨,縱有聖旨,聖旨上蓋的御印,焉知不是你偷來的?」武維揚更是吃驚,心道:「羽林軍見多識廣,果然厲害。我所想到的他們也早已想到了。哎呀,看來今天我不死在空空兒手下,也要死在羽林軍亂箭之下了。」

  但人心總是喜聞好的消息,雖然人人都不免有點懷疑,卻又都盼望這是真的。有人便叫道:「除了聖旨,你還有甚麼憑據。聽你的口氣,你是見過我們秦統領的了,他可有書信讓你帶來,我們認得他的筆跡。」

  空空兒哈哈一笑,說道:「我早已料到你們不相信聖旨,所以我也不必給你們看了。說到秦統領的書信麼,我倒是沒有,不過——」羽林軍紛紛嚷道:「不過甚麼?」空空兒突然取出一柄金鐧,在羽林軍前面揮運,說道:「你們定睛瞧瞧,可認得這是誰的兵器麼?」

  秦襄有兩件寶貝,一是胯下的黃膘馬,一是手中的金裝鐧,黃驃馬有時還會離開,金裝鐧卻是隨身攜帶,寸步不離的。空空兒一亮出金鐧,羽林軍誰不認得?轟然叫道:「呀,正是秦統領的祖傳金鐧!」

  空空兒哈哈一笑,說道:「你們都瞧清楚了麼?這可該信我的話了吧?你們想想,你們的秦大人等著要覲見皇上,怎有功夫寫什書信交我帶來?我見著他的時候,他一把就將我拉著,說道:『好呀,空空兒,你來得正好,你跑得快,趕快將我的金鐧帶去作憑信吧。皇上已經赦免鐵摩勒他們的死罪了,你叫我手下的兒郎可得遵從聖旨,切不可將我的老朋友難為了。』皇上的御印,我空空兒或者有膽量偷,你們秦大人的金鐧我怎敢下手?再說,我就是想偷,也決計沒有這個本領。怎麼樣,你們相信了麼,開不開門?」

  羽林軍把他們的主帥秦襄視若天神,一向都是極為崇拜的。空空兒這番說話正迎合了羽林軍自大的心理,十九都是如此想道:「不錯,秦統領天下無敵,空空兒縱是天下第一神偷,也決計不能盜他隨身金鐧。」何況鐵摩勒和秦襄的交情,羽林軍也有很多人知道,羽林軍的軍官有好幾個並且還是鐵摩勒舊日同僚,空空兒說得合情合理,一些比較謹慎的軍官也不禁如此想道:「秦統領最重義氣,只怕是真的也說不定。」這麼一想,對空空兒話中的若干破綻,也就無暇推敲了。

  兵士們作為一個集體,情緒最易衝動。羽林軍聽到了秦襄的「好消息」,又見了秦襄的金鐧,頓時歡呼跳躍,有的說道:「不錯,秦統領本來就是要結交天下英雄,開此盛會的。都是一些奸臣進讒,無端端的弄出甚麼叛逆案來!」有的說道:「鐵都尉(鐵摩勒曾為虎牙都尉)往日對咱們不薄,咱們就是未奉聖旨,也不應該對他難為,何況他還是咱們統領的好友!」於是異口同聲的叫道:「這回決錯不了,開門,開門!」

  班定遠較為穩重,也較為冷靜,當然也想到了空空兒話中的許多破綻,但眾意難違,群情洶湧,他又怎敢阻攔?說時遲,那時快,早已有急不及待的羽林軍錘爛鐵鎖,打開了六道大門!

  段克邪大喜,連忙跑到鐵摩勒身邊,說道:「走吧!」鐵摩勒面孔一板,說道:「不,咱們應該讓眾人先走,怎可自己跑在前頭?先顧別人,後顧自己,你爹生前的教訓,你忘記了嗎?」段克邪滿面通紅,垂手說道:「是!咱們等齊了杜伯伯他們,最後一批走吧。」這時場內群雄已是爭先恐後的湧出大門。

  空空兒眼光一瞥,看見辛芷姑和衛越正在向他走來,便想混在人堆之中逃跑。忽地有一隻手伸來,將他拉著,卻原來是鐵摩勒。

  鐵摩勒笑道:「空空前輩,你還怕跑不了嗎?你的師弟也在這兒呢。今日之事,真是多謝你了。」說話之間,段克邪已過來向師兄問好。空空兒與鐵摩勒的交情非同泛泛,何況段克邪又是他最喜歡的師弟,到了此時,他當然不能跑了。

  鐵摩勒笑道:「空空前輩,這柄金鐧你是怎麼弄來的?秦襄和尉遲北二人究竟如何?」空空兒在他耳邊悄悄說道:「此事瞞得別人,瞞不得你,是偷來的。」鐵摩勒道:「你是怎地遇上秦大哥的?」空空兒道:「有人給我報訊,那輛囚車未進皇城,就給我追上了。」鐵摩勒道:「你劫了囚車?秦大哥肯依你麼?」空空兒笑道:「我是迫令那輛囚車改了路徑,如今秦襄早已在他自己家中。為了搶這柄金鐧,我還挨了秦襄兩拳呢!好在我皮粗肉厚,這兩拳可真是難挨!」

  原來空空兒是從龍成香的口中得知消息的。空空兒雖說是處處躲避辛芷姑,但他對辛芷姑畢竟是有過一段不尋常的交情,而且心裏也實在未能忘懷,既然碰上了辛芷姑的徒弟,就和她到靜僻地方說話,想問問她師父的近況,那知卻聽到了如此驚人的消息。

  十名「叛逆」之中有空空兒的一個師弟和兩個好友(鐵摩勒與楚平原),空空兒當然不能不管,可是校場的六道大門都已關上,空空兒縱然神通廣大,卻也不能變作蒼蠅飛進去,正自躊躇無策,恰好押解秦襄和尉遲北那輛囚車已經出來,從他身旁路過。

  空空兒何等機靈,一見這個情形,就猜到秦襄被捕的緣故,頓時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跟踪那輛囚車,到了比較僻靜的地方,便即跳上車去,一舉手就制服了押解秦襄的那兩個軍官。

  空空兒說明來意,又拍胸擔保可令秦襄免禍,秦襄那肯相信,就在囚車上和空空兒打起來,幸虧尉遲北正是一肚皮悶氣,怨恨朝廷不公,沒有和秦襄聯手。秦襄戴了半天手銬,動作不如空空兒靈活,他剛剛震斷手銬,就給空空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點了穴道,但饒是如此,他還是挨了秦襄兩拳,方能把他制服,順手又點了尉遲北的穴道。

  空空兒用重手法點了他們兩人的穴道,估量以秦襄和尉遲北的本領,大約在兩個時辰之內,可以自解,於是不敢怠慢,一面搶了秦襄的一柄金鐧,一面便叫龍成香和她乾爹上車,吩咐他們將這輛囚車駛往秦襄家中,而他自己則匆匆忙忙的直奔王宮。

  空空兒輕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光天化日之下,潛入王宮,竟是無人發覺,終於在一個貴妃房裏,找到了皇帝李亨。

  空空兒原意是想威脅李亨,要他親寫詔書,一、赦免鐵摩勒等十名「叛逆」之罪;二、復秦襄、尉遲北二人之職,不許加罪他們。那料李亨甚是膿包,空空兒相貌又大異常人。突然闖進房來,李亨給他一把揪住,只是「哼」了一會,便暈倒了。空空兒沒法,只好在他身上搜出一顆圖章,也不管詔書是甚麼體制,要蓋玉璽還是只蓋皇帝的私章也能見效,就跑了出來。匆匆忙忙又在街邊找到了一個代寫書信的人,一手拿刀,一手拿著一錠黃金,以袖掩刀,刃尖貼著那人的背心,威脅利誘,要那人代他寫了一道「詔書」,這就是那道令武維揚既是起疑、又不敢不從的詔書了。

  空空兒將事情經過,約略的對鐵摩勒說了,鐵摩勒又是好笑,又是擔心,說道:「此事只能暫擋一時,終須發作,豈不更害了秦襄、尉遲北二人?」空空兒笑道:「不然,皇帝老兒怕死,他不擔心我再去找他晦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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