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原來鐵摩勒有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已準備好一套掌法來對付羊牧勞。這是他獨創的掌法,將磨鏡老人與段珪璋所傳的兩門上乘劍法都化到了掌法上來,今番還是第一次使用,誰都沒有見過。莫說段克邪感到驚異,連羊牧勞這樣的掌法名家,接了幾招,也不禁暗暗膽寒。

  羊牧勞雖處下風,身法步法仍是按著「八卦」、「五行」方位,絲毫未亂。「八卦」是指坎、離、兌、震、巽、乾、坤、艮八個方位,即四個「正方向」和叫個「斜方向」;「五行」是指前、後、左、右、中五個不同的立足位置,在武學術語中,稱為金木水火土「五門方位」,其中還有許多「生剋變化」的講究,那也不必細表。羊牧勞在這套掌法上用了幾十年苦功,身法步法配合得妙到毫顛,一時間鐵摩勒倒是無奈他何。

  但鐵摩勒天生神力,又是正當壯年,對這「八卦」、「五行」的身法步法,雖然不及羊牧勞這麼熟習,功力之深,卻遠非羊牧勞可及。十餘招一過,雙方優劣,漸漸顯露,在鐵摩勒的掌力籠罩之下,羊牧勞的身法步法已是漸漸施展不開。

  羊牧勞身隨掌走,步步變位,招招換式,但他這一套七式的掌法使完,非但追不了對方之「魂」,自己反而給對方迫得透不過氣來,嚇得魂魄出竅。鐵摩勒冷笑道:「你號稱七步追魂。現在已經是走了七十步了,好,你不追我的魂,我可要追你的魂了!」陡地一聲大喝,雙掌齊出,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來,羊牧勞倒抽一口冷氣,硬著頭皮叫道:「也罷,我就與你拼了!」雙掌合攏,左右一分,使出了最後的一招殺手——「陰陽雙撞掌」。

  鐵摩勒橫掌平削,中指一伸,使出「橫江飛渡」的劍式,掌法中同時夾著刀法劍法,掌劈指戳,銳不可擋!羊牧勞那一招「陰陽雙撞掌」本該腳踏「坎」位轉進「離」方,與之配合,以攻為守的,那知鐵摩勒掌力盡發,羊牧勞已是力不從心,他腳步一個踉蹌,踏不準「坎」位,卻到了「離」位,只一步之差,就似從「生門」踏進了「死門」,恰好轉到了鐵摩勒面前,等於送上去給鐵摩勒掌劈指戳,鐵摩勒一指戳破了他的氣功,信手一掌,把羊牧勞打出了數丈開外。

  羊牧勞筋斷骨折,還想掙扎爬起,鐵摩勒早已上前,一把將他拿著,含淚叫道:「爹爹,孩兒今日給你報仇了。」拔劍割下了羊牧勞的首級,納入革囊之中。

  段克邪上前道:「恭喜大哥,終於殺了這個老賊了!」鐵摩勒道:「咱們的大仇雖報,但要闖出校場,卻是不易。今日為我之故,連累了眾家兄弟,我心實是不安。」段克邪忽道:「咦,大哥,你看!」就在此時,只聽得官軍們譁然大呼。

  只見空空兒抓著武維揚,已是到了閱兵台下,校場盡頭,只一躍就提著武維揚,上了高台。

  武維揚喘氣道:「大將可殺不可辱,空空兒,有膽的,你就把我殺了吧!」空空兒把他放了下來,答道:「誰要殺你,我給你送聖旨來了!」

  武維揚愕然道:「甚麼聖旨?」空空兒答道:「當然是皇帝老兒所頒發的命令,才能稱為聖旨了,這還用多問麼?」武維揚張大了嘴巴,吶吶說道:「甚麼,你有聖旨?」

  空空兒突然收了嬉皮笑臉的神態,掏出一張紙來,喝道:「武維揚,還不跪下迎接!」將那張紙在武維揚面前一展,只見上面果然蓋有當今皇上李亨的御用寶章,那是決計假冒不來的,武維揚奇怪極了,尋思:「皇上怎會把聖旨交付與空空兒?無論如何解釋,都是情理難通,此事實是教人難以相信!」但擺在他面前的確是蓋有皇帝寶印的聖旨,卻又不由得他不相信,只好跪下,雙手接過了聖旨細閱。

  這聖旨上寫的是:「鐵摩勒、牟世傑、杜百英——段克邪、楚平原等十人,行為不端,屢干法紀,本該收捕,處以應得之刑,姑念彼等尚有報效朝廷之心,前來參與武舉掄才之典,可免追究。唯國家用人,亦有法度,上開諸人,尚未立功贖罪,亦不宜令彼等徼幸進身。著即將鐵摩勒等十人逐出校場,不許參加比武。其餘人等,去留聽便。欽此。」這「聖旨」上雖然仍是把鐵摩勒等作為是「行為不端,屢干法紀」的「刁民」,但口氣卻寬容多了,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並不把他們當作「叛逆」。「聖旨」對他們的「懲罰」,只是要將他們驅逐出場。武維揚心想:「這可不正是讓鐵摩勒他們得其所哉?」

  武維揚是個細心的人,越看越是懷疑,暗自尋思:「皇上會出乎爾,反乎爾?而且這樣重要的詔書,為甚麼不蓋玉璽,只蓋『至德御用之寶』的圖章?」原來這聖旨上面所蓋的「至德御用之寶」乃是李亨常用的一個「私章」,「至德」是李亨的年號,李亨頗好附庸風雅,在他收藏的字畫上倒是很歡喜蓋上這個圖章,但在正式的詔書那就少用了,不過,有時候他發給一些私人的密詔,偶而也曾蓋過這個圖章。

  武維揚遲遲疑疑的問道:「你這聖旨是、是真的還是假的?」空空兒在他耳邊低聲笑道:「這皇帝老兒所用的圖章總是真的!你奉行此詔,尚可保全祿位,否則性命難逃,你懂不懂?」武維揚頓時心中雪亮,知道這是假聖旨,但卻是真「御印」,心想:「空空兒號稱妙手神偷,偷皇上的圖章,別人辦不到,在他卻是輕而易舉,不管這聖旨是真是假,空空兒所說的卻實有道理!即使這是假的,但有這御印為憑,他日追究趕來,我也有話可說。最多落個失察的罪名,也不過罰點薪俸而已。但我若是當場說破,不接詔書,這空空兒膽大包天。甚麼事情幹不出來,我怎能逃出他的手心?」

  武維揚迅速的轉了幾個念頭,畢竟是性命緊要,當下心意立決,不管這「聖旨」是真是假,就接了過來,高高捧起,還朝著宮闕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台下的官軍見他如此動作都是極為詫異。

  武維揚行了跪接聖旨的大禮,隨即走到台前,將「聖旨」展開,高聲叫道:「都與我住手,聽我宣讀聖旨!」讀到「將鐵摩勒等十人逐出場外,不許參加比武,其餘人等,去留聽便。」這幾句,台下群雄,歡聲雷動,鐵摩勒與段克邪相視而笑,低聲說道:「你這位師兄本領可真是不小啊,居然連聖旨也請來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官軍與群雄相鬥,雙方都頗有傷損。鐵摩勒這邊的人固然力求脫險,武維揚這邊的人連同請來的精精兒這班黨羽在內,也何嘗不暗暗膽寒,巴不得早罷干戈?

  鐵摩勒朗聲說道:「不勞你們驅逐,我自己走了!」經過了這一場大鬧,參加英雄大會諸人,十九興趣索然,何況秦襄又已被捕,大家更沒心情再進行甚麼比武,於是鐵摩勒領頭一走,與會群雄,也十九跟著他走。籌備多時,轟轟烈烈的一個「英雄大會」,頓時瓦解冰消!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場中的官軍也已罷戰,把守那六道大門的羽林軍卻不肯開門。原來羽林軍自成系統,武維揚也指揮不動的。秦襄、尉遲北被捕之後,羽林軍中資歷深的是「虎牙都尉」班定遠,無形中由他做了首領。

  這班定遠是個老成持重的人,一瞧就瞧出了破綻,說道:「不對,看這情形,武大人分明是受了挾持,誰知它這聖旨是真是假?你們還記得武大人剛才對我們說過的話嗎?他要我們把緊大門,不許放人出去的,否則就會加重秦統領的罪名。他剛才為了杜伏威要放走賊人,還把杜伏威也射殺了。現在他的情形,卻不是正好和杜伏威一樣?依我之見,還是不要開門,派一個人到朝廷去打聽,問明了『中書省』執事(掌管頒布皇帝詔書的官職),的確是皇上所頒的聖旨,那時再把大門打開,也還不遲。」

  羽林軍中本分兩派,一派是主張遵從秦襄原來的意旨,不與群雄為敵的;一派則是為了替秦襄贖罪,要為朝廷出力捉拿欽犯的。兩派都是為了秦襄,主張卻大大不同。這時聖旨尚未辨明,兩派又爭論起來,但後一派有班定遠為首,他所說的又是老成練達之言,因而人數較多,佔了上風。不過主張開門的這一派也有一點很重要的理由:「倘若這聖旨是真,咱們延遲了開門的時候,勢必又要死傷許多弟兄,這豈不是冤枉?」

  兩派議論未定,誰都不敢作主。羽林軍仍然是刀出鞘、弓上弦的嚴陣以待,不肯開門。有幾個杜伏威的心腹軍官,恨武維揚射殺了他們的主帥,混在人堆中叫嚷:「武維揚分明是受賊劫持,假傳聖旨,他若敢來開門,一箭把他射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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