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原來他們剛才在屋頂上乒乒乓乓的一場大打,金鐵交鳴,瓦片紛落,早已驚醒了所有的客人,都道是強盜進來,人人嚇得躲在被窩裡不敢出聲,這掌櫃的本來也很害怕,但他畢竟是一店之主,聽得聲音靜止之後,這才大著膽子,偷偷出來張望。

  方辟符認出了拿櫃,也不禁啞然失笑,連忙放開了他,說道:「我不是強盜。強盜已被我們打跑了。」

  史若梅插口說道:「上房的客人已幫忙追緝強盜去了,強盜就是那兩個胡人。上房的客人追趕強盜,也許不回來了,他們的房錢付過了沒有?」

  掌櫃的驚魂稍定,說道:「那兩個胡人兇神惡煞似的,我早看出不是好人,果然真是強盜。多謝幾位大人給小的保全了這片店子。上房的客人倒是難得的好客人,房租早已由那位小姐付過了,有點零頭我還未找給她呢。」

  他亮起火折一看,只見屋頂穿了幾個洞,不禁又叫苦不迭。

  聶隱娘笑道:「若梅,你的金豆又可以派上用場了。」

  史若梅道:「我的金豆已換了銀子,所剩無多了。」

  當下掏出兩顆金豆,一錠十兩重的大銀,說道:「這是十足的赤金,決不騙你。外加這錠大銀,夠你修補屋頂了吧?」

  樂得那掌櫃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聶隱娘一看,東方已現出魚肚白色,便道:「咱們趁早動身吧,免得客人起來之後,又要問長問短。」

  史若梅知她是為自己著想,心道:「我是恨不得插翼飛在長安,但卻不知能否見著克邪?」

  她記掛著段克邪,一路悶悶不樂,那也不必細表。

  聶隱娘所料不差,段克邪果然是被史朝英點了暈睡穴的。史朝英抱著他跨上駿馬,馬不停蹄,一口氣跑了四五十裡,天才發亮,史朝英心裡暗笑:「諒那丫頭再也追趕不上,哼,這小子在我手中,叫你在一旁乾著急吧。」

  前面有座樹林,史朝英便把段克邪抱下馬來,到樹林裡將他放下,解開了他的穴道。

  段克邪張開眼睛,猶自迷迷糊糊,一把就拉著史朝英叫道:「梅妹,梅妹!」

  史朝英「噗嗤」一笑,說道:「對不住,我不是你的梅妹,你看看我是誰?」

  段克邪定了定神,這才發覺是史朝英在他面前,面上一紅,連忙放開雙手,茫然說道:「我怎麼會在這兒!這裡就你一個人麼?」

  史朝英道:「還有誰呀?你以為你的梅妹會跟來嗎?」

  段克邪道:「我是聽到她的聲音,心頭一震,才摔下去的。那時我已經看見她向我跑來了。怎麼,你沒有見著她麼?」

  史朝英道:「她、她、她,這個『她』就是你那個男不像男,女不像女的『梅妹』麼?」

  段克邪急於知道史若梅的消息,只好忍受她的奚落,說道:「不錯,她就是我曾經向你說過的那位史姑娘,還有一位是她的表姐聶姑娘,她們行走江湖,一向歡喜女扮男裝的。我受傷之後,她們怎麼樣了?你又為甚麼在那樣緊要的關頭點了我的穴道?」

  史朝英道:「你也不想想,你受了毒傷,心情還能激動嗎?而且敵人當時已追上來,我除了帶你逃跑之外,還有甚麼辦法?點你的穴道,正是要讓你好好睡一覺,以免傷勢加重。哼,誰知你卻顛倒怪起我來了。」

  段克邪是個武學大行家,這時暗中運氣,已知史朝英確是用「閉穴阻毒」的上乘手法,封了他的厥脈諸穴,以免毒氣攻上心頭,這是救急用的點穴手法,對身體毫無妨害。段克邪只好多謝了她,但心裡也有點詫異:「卻原來朝英的武學造詣還在我估計之上,想不到她也懂得這種上乘的點穴手法。」

  當下問道:「這麼說,那位史姑娘和聶姑娘是不是已經和咱們的敵人交上手了?她,她竟然沒有追出來麼?」

  關心史若梅的心情,溢於言表。

  史朝英忽地歎了口氣,說道:「可惜你對她一片癡情,她卻不把你放在心上。她罵了你,你知道麼?」

  段克邪道:「我聽見了。但在我受傷的一剎那,我也看見她向我跑來了。」

  史朝英冷笑說道:「不錯,她是追來了,但你可知道她追來幹啥?」

  段克邪茫然重複她的話道:「幹啥?」

  史朝英道:「她追上來向你打出一蓬梅花針!」

  段克邪吃了一驚,說道:「有這樣的事?」

  史朝英道:「我幾曾向你說過謊來,幸虧那時我已跳上馬背,我是偷了那頭陀的那匹駿馬,她的梅花針打得不遠,追不上奔馬!」

  段克邪半信半疑:「難道她當真還是一直記著舊怨?」

  想起從前在獨孤宇家中,史若梅曾與獨孤兄妹聯手攻擊他的事情,不覺也信了幾分。史朝英又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我倒是真的為你難過,試想她是這樣對你,你即使見了她,那還有甚麼話好說?」

  段克邪本來就已難過,聽了她說幾句話,不由得心頭一震,茫然若失!

  史朝英見他呆若木雞,面如金紙,吃了一驚,連忙說道:「克邪,你別難過。看開些吧!」

  她剛才唯恐段克邪對史若梅餘情未斷,故此捏造事實,用盡心機來離間他們;如今見了段克邪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不禁暗暗後悔:「糟糕,想不到他對那位史姑娘竟是一往情深,我的話反而更傷了他的心了!他剛受毒傷,可不能讓他太受刺激!」

  想把真相向段克邪吐露,但又怕段克邪從此不再理她,心意躊躇,委決不下。

  段克邪對她後半截的說話根本就沒有聽進去,心中只是反復想道:「不錯,若梅對我是舊恨難忘,她如今又已是另有意中人了,我即使見了她,那還有甚麼話好說?」

  想到傷心之處,「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史朝英嚇得慌了,咬著嘴唇,心裡想道:「我寧可讓他恨我,救他性命要緊,事到如今,還是說了吧!?」

  她走上前去,輕輕拉起段克邪的手,聲音無限溫柔卻帶著些兒顫抖,說道:「克邪,你不用難過,你,你聽我說──」段克邪忽地抬起了頭,說道:「對,你說得對。你不用再勸解了,我已經想開了,我只求她過得快快活活,我心裡也就安然。從今之後,我是再也不會自尋煩惱。好吧,就當我從前沒有認識過她。」

  段克邪吐了一口鮮血,心中的抑鬱也似乎隨著鮮血吐了出來,思量已定,心境倒反而舒坦了。史朝英又喜又驚:「幸虧我未曾把真相說出。」

  當下說道:「對,天下又不只一位史姑娘,她既無情,你又何苦苦苦思念?你的身體要緊,先把你的傷醫好再說。我這裡有解毒的藥,就不知對不對症。」

  段克邪道:「我這次中毒不算很深,無需解藥。」

  當下盤膝打坐,默運玄功,他中的毒從掌心「勞宮穴」透入,中間經過史朝英用「封穴阻毒」之法,毒氣只侵到臂彎的「玉淵穴」就被阻住了。解開穴道之後,毒氣再往上升,但也還未升到肩井穴。

  段克邪的內功造詣早已到了上乘境界,運功驅毒,過了片刻,只見他頭頂上冒出熱騰的白氣,一條黑線從手臂上緩緩下降,臉色也漸見紅潤,過了約一炷香的時刻,那條黑線已降到掌緣。這時已經是清晨時分,朝陽從繁枝密葉之中透射下來,空氣清新,史朝英的心頭也是一片喜悅:「再過一會兒,他中的毒就可以完全驅出了。他身上的傷好了,我再慢慢醫他心上的傷。」

  她正想得得意,忽聽得馬蹄聲有如暴風驟雨,竟似有十數騎之多,自遠而近。正是:

  才得艱難離險境,風波驀地又重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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