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九〇


  史若梅又羞又怒,說時遲,那時快,那道士已向她撲來,史若梅掀翻一張桌子,擋了一擋,倏地拔出劍來,喝道:「你們再上前一步,我的寶劍可沒有眼睛!」

  那道士笑道:「你的寶劍沒有眼睛,我可有眼睛。」

  長抽一拂,竟把史若梅的寶劍拂過一邊;那和尚大吼一聲,張開雙臂又來擒拿,史若梅橫劍削出,對準那和尚的喉嚨,喉嚨是「金鐘罩」練不到的地方,和尚連忙抓起一張板凳來擋。

  史若梅這一劍卻沒有用實,一碰板凳,劍尖彈起,倏的轉了個方向,就向那道士刺來。那道士見她變招奇速,招數輕靈,也自暗暗佩服,「這丫頭的劍法可比她的點穴還更高明,只可惜功力未到而已。」

  當下仍展長袖拂開,但卻不敢去搶她的寶劍了。

  史若梅仗著一身輕靈小巧的功夫,借那些七橫八倒的桌凳作為掩護,一口青鋼劍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居然又抵擋了十來招。那和尚身軀肥胖,雖有一身橫練的外功,究竟還未練到刀槍不入的地步,他的板凳使得又不順手,險些被史若梅刺中。那和尚大怒,扔開板凳,脫下袈裟,說道:「道兄,咱們來個網裡撈魚。」

  他舞起袈裟,儼似一片紅雲,向史若梅當頭罩下。那道士則在另一頭揮動兩支長袖,著著進迫,乘瑕抵隙,要卷走史若梅的長劍。他們的包圍圈越縮越小,史若梅的劍法已是漸漸施展不開。

  酒樓上的客人都已走得乾乾淨淨,堂倌掌櫃也都已躲了起來,碗碟碎裂,桌子翻倒的聲音混成一片,鬧得震天價響。

  那和尚大喝道:「看你還往那裡跑?」

  袈裟舞得呼呼風響,向史若梅迎頭罩下,忽聽得「哎喲」一聲,突然有人抱著和尚的腿,大叫道:「踩死人啦!」

  原來還有一個未曾走開的客人,正是那個穿著粗布大褂的鄉下少年。

  那和尚大怒,用力一撐,把少年踢了個觔鬥,那少年也已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咬了一口。那和尚練有「金鐘罩」的功夫,竟然被他這一口咬得鮮血淋漓!

  那和尚的袈裟撲了個空,說時遲,那時快,史若梅已是反手一劍,正刺中他小腹的「兪氣穴」,饒是那和尚鐵骨銅皮,也自禁受不起,大叫一聲,「蔔通」便倒!

  那少年在樓板上一滾,恰恰又滾到那道士的身旁,那道士騰起一腳踢去,少年大叫道:「救命,救命!」

  把那道士的腳牢牢抱著一拖,道士也險些跌倒。

  道士的功夫卻比那和尚高明,單足倏地轉了一個圈,那少年抱持不住,只得鬆手,那道士一個連環飛腳又踢了到來。那少年叫道:「打死人啦,救命,救命!」

  突然一個觔鬥,從視窗翻出去了。

  史若梅還糊裡糊塗,不知這少年是暗中助了她一臂之力,那少年叫聲一起,她便慌忙過來救他性命,一劍向那道士刺去。

  以前好幾次史若梅的劍鋒刺到,都被那道士揮袖拂開,這一次卻大不相同,只聽得「嗤」的一聲,道士的衣袖已被削去了一幅,劍鋒劃過,在他的小臂上割開了一道五寸多長的口子。原來這道士剛才被那鄉下少年扭傷了腳踝的筋脈,非但跳躍不靈,而且功力也因之受損,最多只及原來的七成了。

  史若梅不為已甚,一劍刺著,便即收招,冷笑說道:「你說你長著眼睛,我看你是有眼無珠。下次再敢無理取鬧,亂作非為,撞在我的手上,我就索性挖掉你的招子(江湖術語,即眼珠)。」

  那道士明知史若梅的武功遠不如他,但自己卻莫名其妙的輸了,氣得七竅生煙。那和尚傷得更重,正自運氣解穴,哼哼唧唧,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史若梅正想走開,忽見那掌櫃的伸出頭來,捶胸大哭。史若梅道:「掌櫃的你別哭,我賠錢給你就是。」

  那掌櫃的收了這副急淚,但見史若梅摸出的只是銅錢碎銀,好生失望,又吶吶說道:「客官,這、這、這──」「這」了半天,才鼓起勇氣說道:「這、這點不夠呀!」

  史若梅啞然失笑,心想:「我真是糊塗了,這次是幾乎毀了人家的店子,怎能只付房飯錢。」

  將未曾兌換的金豆索性都掏了出來,一把扔在地上,說道:「這是真金,絕不騙你,總夠了吧?」

  她記掛著那個少年,匆匆忙忙也從視窗跳了下去。那和尚和道士見史若梅出手如此豪闊,越發認定她就是史朝英。

  只見那少年正在河邊一跛一拐的走著,史若梅放下了心上的石頭,說道:「這位大哥,我向你道歉,剛才打架,連累了你了,你沒受傷吧?」

  那少年道:「托賴,托賴,幸虧老天爺長著眼睛,沒叫我掉到河裡喂王八,只是擦損了一層油皮,傷了腳踝。你打贏了嗎?恭喜,恭喜。」

  史若梅見他能夠走路,知道只是輕傷,無暇與他多說,便掏出了一錠大銀,又取了一條手帕,挑了一點藥膏放在手帕上,說道:「這是上好的金創藥,你將藥膏搽在傷處,過兩天便好。這錠大銀,給你過活。」

  她心想這少年這兩天不能幹活,因此便給他這錠大銀作為補償,她以為那少年一定會喜出望外,那知那少年卻變了面色,說道:「這是甚麼意思,我可不是叫化子呀!」

  史若梅滿面通紅,收回不是,不收回也不是,恰巧有個叫化子經過,那少年忽地笑道:「我代你賞了他吧。」

  將那錠大銀給了化子,那化子呆了半晌,這才一口氣說出了十幾個「多謝」來。那少年說道:「銀子是這位、這位相公的,你多謝他吧。嗯,你身上長了許多癩瘡,這藥膏也給了你吧。也是這位相公的。」

  史若梅給他弄得啼笑皆非,拂袖便走。走了一會,漸漸冷靜下來,驀地想道:「這個鄉下少年的舉動倒是很不尋常!」

  越想越是起疑,回頭一看,那少年的影子早已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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