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
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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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未已,只見又有個人走出場來,似是個三十歲左右的書生,搖著一柄摺扇,彬彬有禮的說道:「小生金清和向小娘子領教幾招。」那老者道:「我兒小心了,這位是長安十三鏢局金總鏢頭、金鼎岳的公子!小女武藝低微,還請金公子手下留情。」金清和是金鼎嶽的獨生愛子,金鼎嶽捨不得他在江湖道上冒險,因此他雖然盡得家傳武功,年紀也將近三十,但卻從沒有替鏢局保過鏢。他這次出場,固然有幾分是為了那女子姿容秀麗,但更大的原因則是想試試自己的武功。 他父親名震江湖,他自己未曾保過鏢,鏢局的鏢師當然都是奉承他的,他自以為已得了父親的全部武功,他父親天下無敵,自己想必也是天下無敵了。他怎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父親保的鏢從未失過事,最主要的緣因還是因為他父親在江湖上人面熟、交情闊的原故,要是當真只論武功,比他父親高明的人還不知多少!這時他見那老頭識得他的身份,又請他手下留情,不禁得意洋洋,搖著扇子說道:「好說,好說。令媛色藝雙全,小生愛慕得緊,咱們是點到即止,決不至於傷了令媛的。」 那女子心頭惱怒,卻不動聲色,淡淡說道:「金公子也不必客氣,拳腳無情。萬一我收手不及,誤傷了金公子,請金公子不要見怪。」那老者斥道:「你有多大本領,妄敢口出大言,好好向金公子領教吧。」金清和那知道那老者的說話,乃是暗示他的女兒,要他女兒手下留情,當下哈哈大笑,說道:「令媛說得坦率可喜,我正想見識令媛的真正功夫,請小娘子儘量施展吧。」他自信有必勝的把握,心中正在盤算要怎樣才能贏得漂亮,既不傷及對方,而又要使得對方心服口服。 那知交手不過幾招,金清和已是大大吃驚。那女子的武功怪異,越碰到武功高強的對手,她的出手也就越為狠辣。剛才因為那兩個對手平庸,還不怎樣顯現出來,現在碰上了金清和,她掌指兼施,掌劈指戳,幾乎每一招都是攻向金清和的要害! 金清和這才知道這女子比他高明得多,又是吃驚,又是惱怒,「你明明知道我少總鏢頭的身份,這不是存心要我出醜嗎?好呀,你既不留情面,可也休怪我要下辣手了。」他的摺扇本來是插在背後的,這時忽地取了出來,那女子剛剛一掌劈到,金清和一個游身滑步,倏的轉過身來,扇頭已指到那女子掌心的「勞宮穴」。 金清和的真實本領雖是不及那賣解女子,但他家傳的獨門點穴手法,卻是甚為奇妙,那女子是個會家,見他認穴極準,又快又狠,也禁不住心頭微凜,連忙縮掌。金清和得理不饒人,摺扇揮舞,立即搶攻,指東打西,指南打北,那女子一時摸不清他的手法,竟給他迫得退了幾步。 摺扇不比刀劍,倘若是在常人手中,多了一把小小的摺扇,本來無關緊要,也傷不了敵人。但在點穴名家手中,卻是一件兵器。點穴功夫,講究的只是毫釐之差,多了一柄摺扇,等於手臂長了尺許,點起穴來,當然是比只用手指點穴要利便多了,何況他這把摺扇的扇骨又是用精鋼打成薄片的,本來就不是一把普通的扇了。 金清和動用兵器對付那女子的一雙肉掌,旁觀的人,雖然都知道他是十三家鏢局總鏢頭的兒子,也有許多人出聲「噓」他,金清和深感面上無光,更為惱怒,「好在他們父女所訂的比武招親,並無聲言不許對方動用兵器。我不管旁人如何,且把這女子點倒再說。哼,我倒不希罕與她成親,這口氣卻不能不出!」 金清和在一片「噓」聲之中攻得更狠,那女子退了幾步,不知是絆著石子,還是太過慌張,忽然一個踉蹌,失了重心,身子向前傾仆。 金清和大喜,摺扇疾伸,立即點那少女的「兪氣穴」,那知這少女是有意賣個破綻,只聽得「嗤」的一聲,那摺扇剛沾著她的衣裳,已給她劈手奪了下來,一把撕成兩片!金清和呆若木雞,那少女已將撕破的扇子塞回他的手中,笑道:「金公子,真是太對不起了,弄壞了你的扇子!」全場給那女子喝采,采聲如雷,金清和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了進去。那少女毫不費力的撕破他的精鋼扇骨,雖說鋼片甚薄,這手勁也大得驚人,金清和又是羞慚,又是駭怕,在采聲中如飛逃了。 到了此時,段克邪也不禁大大吃驚,他的吃驚倒不是為了賣解少女的這手功夫,而是已經看出了這少女的師承宗派。這少女連敗三人,用的雖然都是掌法,但到了她打敗金清和的時候,段克邪已經完全可以斷定,這女子和史朝英乃是同門姐妹,她的掌法正是從史朝英那套劍法變化出來的! 段克邪好生奇怪,「朝英從沒有向我提過她有同門,但從這女子的武功家數看來,決計是她的同門無疑。這女子的招數老辣,只有在朝英之上,江湖上懂得武功的年輕女子,恐怕要數她第一了。她有這樣好的武功,怎的還要拋頭露面,舉行比武招親?」 段克邪最初以為是個普通的江湖賣解女子,想得個歸宿,找個丈夫的,本來沒有多大興趣,原意只是想看一看就走的,那知現在卻發現了她與史朝英同出一門,敢情都是那女魔頭辛芷姑的弟子,他原先的想法也就不能成立了。到了此時,他的好奇心越來越濃,索性把尋訪史若梅之事暫擱一邊,看個究竟。 在場的看客,見十三家鏢局的少鏢頭金清和都敗在這女子之手,誰還敢去嘗試?那老者繞場一周,說道:「請那位英雄出來指教指教我這丫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目光忽地注到段克邪身上,段克邪只當不知,低下了頭,心裏想道:「倘若你不是打著比武招親的旗號,我倒願意試試你的功夫。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怎能再去招惹麻煩。」 那女子冷冷說道:「聽說明天就有個英雄大會,各方好漢雲集京城,怎的我卻沒有碰到一位好漢?」在場的看客本來有幾個是準備參加英雄大會的,聽她這樣說法,心頭不禁惱怒,但這些人既準備參加英雄大會,當然都是有點名氣,也有點眼光的人物,他們看了這幾場,心中自忖,只怕不是那女子的對手,雖然惱怒,卻怕出醜,也就不敢輕易一試了。 正在冷場的時候,忽聽得有個破鑼似的聲音叫道:「女娃兒別吹大氣,我活了四十歲還沒找到老婆,如今正好找著你啦!」只見有一角的看客紛紛閃避,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從外面擠了進來。 這大漢面如鍋底,兩眼朝天,短鬢如戟,還有一對獠牙露出唇邊,相貌醜怪之極。那女子大怒,冷笑說道:「只怕你找錯人啦,看招!」那醜漢雙拳一架,笑道:「沒錯,你正是我想要的老婆。」那女子展開輕靈的身法,繞到醜漢的右斜方,一掌就摑下去,罵道:「你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的想斷你的心肝!」 這一掌原是想打那醜漢的耳光,那醜漢倒也有幾分本領,一個「大彎腰、斜插柳」已是避開正面,背脊向著那個女子。這麼一來,那女子打不著他的耳光,卻在他背脊上打了一記。那醜漢大笑道:「我癢得難受,你打重些給我解癢好不好?你嫌我生得醜麼?哈哈,誰叫你是比武招親?你這塊天鵝肉我這癩蛤蟆是吃定的了!」旁人見那醜漢吃了一掌,只道他是自我解嘲,要在口舌上討回一點便宜,那女子卻是大大吃了一驚! 原來她一掌打中那醜漢的背脊,竟似碰著了一塊鐵塊似的,虎口也隱隱作痛,這才知道那醜漢練有金鐘罩的功夫,心裏想道:「此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敵。」當下掌法一變,迅逾飄風,但每一掌都是一掠即過,並不和他硬碰硬接。 這賣解女子越打越快,轉眼之間,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她在掌法之中又夾雜著點穴的招數,指東打西,指南打北,但她的指頭也並沒有真個點到那醜漢的身上。 場中看客看得眼花撩亂,都不禁喝起采來。段克邪卻暗暗為那女子擔憂,「倘若不是比武招親,打不過盡可一走了之,如今卻是勢非見個分曉不可。這醜漢功力甚深,縱然是找著他的罩門,以這女子的本領,只怕也未必傷得了他。久戰下去,那是定要吃虧無疑了。」 不過片刻,那女子已遍襲了那醜漢三十六處大穴,那醜漢忽地哈哈笑道:「你是想找我的罩門不是?做了夫妻,我自會告訴你的。」原來金鐘罩與鐵布衫之類的外功,身上必定有一兩處練不到的地方,是謂「罩門」,找著罩門,用重手法一戳,便可破掉他的功夫。這女子遍襲那醜漢的各處穴道,就是想試探他的「罩門」何在,但這醜漢意態自如,並沒有時身上的那一處部位加意防護,因此這賣解女子試了又試,總是試探不出。 這女子心頭惱怒,驀地欺身直進,一招「二龍搶珠」,伸手就挖他的眼睛,心想:「你的功夫總不能練到眼睛上。」那知這醜漢早有防備,忽地張口一咬,白森森的兩排牙齒,險險咬著那女子的指頭。那女子大吃一驚,連忙縮手,這一招也給那醜漢破了。 這醜漢哈哈笑道:「好,咱們親近親近!」張開雙手,就去抱那女子。他的身法不及少女輕靈,招數也不見得高明,但他用的這個「笨法子」卻恰恰剋住了這賣解女子。要知場中四周都站的有人,無異堆起了四面人牆,那女子只能在看客圍著的圈子中東躲西閃,無法逃得出去。那醜漢雙臂張開,東攔西截,無殊網裏捕魚,雖然不能即時得手,但時間一久,那女的力竭筋疲,終是難以逃脫。 果然戰到分際,那女子已是香汗淋漓,一步走得較慢,給那醜漢猛地一撲,抱著了她的纖腰。那醜漢哈哈大笑,叫道:「癩蛤蟆吃天鵝肉啦!咱們拜、拜、拜!哎喲,喲!」「拜堂去吧」這四個字還未說得出來,那醜漢忽地一聲慘叫,雙臂軟綿綿的垂了下來,那女子還當他有詐,橫肘一撞,在他胸口上,給了他一記肘錘,那醜漢叫道:「你、你好狠!」一口鮮血噴了出來,登時倒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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