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八五


  這班靈山派弟子橫行慣了,那知碰上了辛芷姑這麼一個女魔頭,比他們更兇更狠,一場惡鬥,死的死了,傷的傷了,僥倖未傷的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

  那紅衣番僧是靈鷲上人的二弟子,身為在場的同門之長,硬著頭皮,上來迎戰。他的武功比一眾師弟高明得多,脫下袈裟,就似平地捲起了一片紅雲,向辛芷姑當頭罩下。

  忽聽得呼呼聲響,似是有重物飛來,那番僧還未曾看得清楚,只覺袈裟一沉,連忙抖起,重物陡然墜地,隨即聽得兩聲裂人心肺的呼喊。原來是辛芷姑隨手抓起他的兩個師弟,向他打去,被他的袈裟這麼一捲一摔,那裏還能活命?辛芷姑冷笑道:「你有眼無珠,要來何用。」那番僧的袈裟剛剛抖起,來不及防護,只覺兩隻眼睛,突然如受利針刺進,痛徹心肺,登時眼前白漆一團,竟已盲了。連忙舞起袈裟,沒命飛逃。

  辛芷姑追上前去,拂塵一抖,飛出了十幾根塵尾,和那番僧一同逃走的還有四五個人,都給她的塵尾刺進了背心大穴,滾地哀號。

  辛芷姑對那紅衣番僧冷笑道:「我今日破例,特地饒你一命,讓你回去報訊。你告訴靈鷲老怪,叫他速速將青冥子給我送來。否則我就要親自找上門去,先挖青冥子的眼珠,再抽他的筋,剝他的皮!」你道辛芷姑何以這樣痛恨青冥子,這裏面有個因由,原來辛芷姑生得貌美,年紀四十出頭,看來還似三十未到,不知道她的底細的,決計不會想到她就是那個心狠手辣的女魔頭。有一天,青冥子在路上碰見她,青冥子色膽包天,有眼不識泰山。竟然向她調戲,辛芷姑一氣之下,將他閹了,這還是看在靈鷲上人的面子,才破例饒他一命。

  青冥子受了如此奇恥大辱,當然是念念不忘報仇,但他可不敢在師父與同門面前,洩漏這等丟臉之事,他養好了傷,回山之後,一直不聲不響,靜待機會。等了幾年,機會來了,這個機會之來,就是由於史朝英的關係。原來史朝義兄妹,被官軍擊敗之後,投奔奚族土王,土王只有一個獨生愛子,即是被段克邪那日空手擊敗他長槍的那卓木倫。卓木倫對史朝英十分傾慕,幾次三番提親,史朝英始終婉辭拒絕,後來就發生了史朝英背叛哥哥與段克邪私奔的事。卓木倫自負神勇,不料被段克邪空手擊敗,又失掉美人,氣憤不堪,遂逼迫史朝義,一定要他將妹妹追回來,否則便要趕史朝義出去。

  史朝義左思右想,沒有辦法,問計於精精兒,精精兒也不敢招惹段克邪,但他卻想到了求助於貪財好色的青冥子,於是獻計於史朝義。由史朝義與奚族土姓聯名,卑辭厚幣,請青冥子遣派靈山派門下弟子相助。青冥子知道史朝英是辛芷姑的弟子,得此機會,便即應承。因為不論事情成敗,都可以造成靈山派與辛芷姑敵對的局面。

  經過一場血雨腥風,荒林重復歸於靜寂。那些受傷哀號的人也都已斷了氣了。但屍骸遍地,血腥氣味陣陣吹來,這景象更是令人驚心駭目!

  段克邪雖然知道辛芷姑所殺的這班靈山派弟子,均非善類,對他們的邪惡行為也頗為憎惡,但對此景象,也覺慘不忍睹,心裏想道:「朝英的師父武功確是高強,但手段卻未免太殘酷了。想不到這麼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人,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忽地他又想起史朝英曾用她師父的名頭嚇走他大師兄的往事。心裏又覺得很是奇怪,尋思:「她師父的武功雖是武林罕見,但也不見得就勝得過我的師兄。大師兄何以那樣怕她,竟至於聞名遠走?而且大師兄心高氣傲,一向就是個天下怕地不怕的人,如今竟然怕了這個女魔頭,當真是令人難解!」

  這時段克邪已用上乘內功將侵入體內的毒質凝結起來,壓到中指指尖,當下中指一彈,凝結成黃豆般大小的毒質隨著鮮血裂指而出,辛芷姑剛剛回過頭來,見段克邪如此施為,臉上現出一點詫異的神色。

  史朝英掏出一方手帕,正待給他包紮傷口,段克邪道:「不用。」邁步便走。史朝英道:「咦,你去那兒?」段克邪淡淡說道:「你的師父已經來到,不用我陪你了吧?丐幫之事,我到了長安之後,自會與你疏通。」

  史朝英急道:「喂,你說話算不算數?」段克邪雙肩一晃,已掠出數丈開外,正想答話,忽覺微風颯然,辛芷姑已襲到他的背後,「哼」了一聲,罵道:「小子無禮,我給你盡殲強敵,你也不多謝我一聲。」說話之間,手指已觸及段克邪的肩膊,只聽到「嗤」的一聲,段克邪的一幅衣裳已給她撕去,但辛芷姑也未能將他抓著。

  段克邪一個游身滑步,避開正面,回過頭來,史朝英怕辛芷姑要下毒手,連忙叫道:「師父,他是空——」辛芷姑道:「我知道了,他是空空兒的師弟,他的輕功也差不多可以及得師兄了。」

  段克邪倘若施展全副輕功,十里之內,辛芷姑與他不相上下,過了十里,辛芷姑未必追得上他。段克邪見過她的功夫,也看得出這點,本來可以一走了之,但他聽得辛芷姑出言責備,心想果然是自己失禮,他雖然對辛芷姑殊無好感,也只好暫時停步,向她賠了個禮,說道:「好,那我就多謝你了。」

  辛芷姑道:「你且慢走。」問史朝英道:「他對你許過甚麼諾言?」史朝英道:「他答應陪我到長安去的。」當下將丐幫之事說了。辛芷姑冷冷的對段克邪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江湖上最重言諾,你怎麼說走就走?哼,怎麼你們師兄弟都是一模一樣?交代不了之時,撒腿前跑的?」段克邪一向以俠義自持,他並不怕辛芷姑威嚇,但聽她以理相責,卻不能不和她分辨;同時聽她提起師兄,心裏也有點好奇,便站住了。

  段克邪分辨道:「不錯,我是答應與你同往長安,但此去長安,也不過是兩天路程了。你們師徒相逢,總有些體己話兒要說,我是外人,跟著你們,沒的反惹你們討厭。因此,我以為不如我先到長安等候你們。至於你與丐幫的糾紛,我到了長安之後,也自會設法給你疏通排解,並不是就丟開不管的。」

  辛芷姑忽地「噗嗤」一笑,說道:「英兒,你討厭這小子麼?」史朝英杏臉飛霞,忸怩說道:「師父,你,你這是明知故問,我、我不說。」辛芷姑笑道:「不錯,你若是討厭他,也不會叫他陪你了。不過,這小子我倒是討厭他的。」史朝英吃了一驚,不敢說話,偷偷看她師父面色,見師父並無怒容,也不知她是正經還是說笑。

  段克邪正待說道:「好,你既然討厭我,那又為何不許我走?」話兒未曾出口,辛芷姑已在接著說道:「我討厭他是空空兒的師弟。我討厭他和他師兄一模一樣。不過,反正我又不要他陪我,你不討厭他就行了。」史朝英道:「哦,你老人家不是前往長安的麼?」辛芷姑淡淡說道:「秦襄的甚麼英雄大會,我還沒瞧在眼裏,我才沒有興趣去趁這個熱鬧呢!」史朝英奉承師父道:「不錯,在師父你的眼中,還有何人敢稱英雄二字?」辛芷姑道:「話不是這麼說,只可惜真正的英雄,我還沒有遇上罷了。像那空空兒,我起初也當他是個英雄的,那知他的膽子卻小得可憐!哦,說起空空兒,我可又得去找他的晦氣了。」

  段克邪對大師兄一向敬重,聽這辛芷姑奚落空空兒,不禁憤然說道:「你憑甚麼說我師兄膽小?你與他有甚麼過節?」

  史朝英見段克邪說話毫不客氣,心裏暗暗著急。那知師父毫不動怒,反而嘆了口氣,說道:「你雖然是他師弟,但他的事情,你卻是不能管,也管不了的。你師兄若非膽小,為何總要避我?不過他也總不能避我一生,這你倒不必為我擔心!」段克邪心道:「咦,你見不著我的師兄,我要為你擔心作甚?」只覺辛芷姑的話甚難索解,但聽她語氣,卻又不似與空空兒有甚冤仇。

  辛芷姑忽地又面色一端,說道:「不提你的師兄了,只談你的事情。你聽清楚,第一,我並不是前往長安,我與朝英馬上便要分手的,我也沒有甚麼體己話兒要和她說了。第二,我討厭你,朝英並不討厭你。她還是要你陪她前往長安,你答應過他的,現在是否要反悔了?」

  段克邪無可奈何,只好說道:「既然你們師徒不是一路,那我送史姑娘到長安便是。」

  空中傳來「嘎嘎」的噪喧鳥聲,原來是幾頭兀鷹看見了地下的屍體,撲下來便要啄食。辛芷姑道:「討厭!」拂塵一揚,幾根細如牛毛的塵尾射了出去,把那幾頭兀鷹都打了下來,冷冷的看著段克邪,意似示威,說道:「小夥子,你可得好好待我這個徒兒。倘若你欺負了她,你即使長了兀鷹的雙翼,也逃不過我的掌心!」這話一說,她也立即走了。

  段克邪滿肚皮沒好氣,「這女人的武功倒不見得是天下第一,但脾氣之兇,卻確是人間罕見。我師兄大約就是怕了她的脾氣,看在她是女流份上,所以不願惹她。」他悶氣難消,冷冷說道:「好,走吧!」

  史朝英扭過來,用比他更冰冷的聲音說道:「你自己走吧!」段克邪道:「咦,這就奇了,你剛才還在責備我不肯陪你,現在卻又要我走了?」

  史朝英眼圈一紅,幽幽說道:「克邪,現在我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討厭我!」段克邪皺眉道:「這話從那兒說起?」史朝英道:「你若不是討厭我,怎麼總是恨不得離開我呢?咱們雖然無親無故,但相處了這許多時日,總說得上是個朋友吧?又即使你不把我當作朋友,但我剛才也曾捨了性命,救你出來,就看在這點情份,你也不該對我如此冷淡吧?哼,我知道你是不願陪我走的,好,你自己走吧!」

  段克邪想起史朝英對他的好處,不覺心中內疚,想道:「不錯,我雖然不高興她的師父,卻是不該遷怒到她的身上。她剛才在客店裏救我出來,也總是對我的恩惠。」如此一想,他的怒氣已消,反而怕史朝英生氣了。當下再三的向史朝英陪了不是,史朝英這才破涕為笑,說道:「好,你既然是真心願意陪伴我的,那就上馬走吧。」段克邪怔了一怔,說道:「不騎馬吧,我可以走路。」

  史朝英道:「我知道你會走路,但你總不方便在路上施展輕功吧?剛才咱們都是同乘一騎來的,你又不是三家村的學究,現在反而要避男女之嫌麼?」段克邪還在猶疑,史朝英又笑道:「你不想早日到達長安麼?到了長安,你就可以撇開我了,這不正遂了你的心願?還有一層,你早到長安,也可以騰出功夫,去尋訪你那位史妹妹呀!」段克邪給她說中了心事,臉上一紅,說道:「我早說過,從今之後,我是當作我從來不認識她的了,你還提她作甚?好,上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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