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八〇


  段克邪想不到她說話這麼大膽,給她說中心事,倒禁不住臉上一紅,半晌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不願受人恩惠。」

  史朝英忽地又一本正經說道:「我那裡對你有甚麼恩惠,是我不好,幾乎害了你,我給你解藥,那是應當的。只要你心中不再恨我,我已是感激不盡。」

  段克邪道:「過去的事,都不必說了。好,你坐下來,靠著這棵大樹吧。你現在感覺到那一枚梅花針鑽到了甚麼地方?」

  史朝英伸出右腳,說道:「似乎鑽到了『三閭穴』這邊。」

  段克邪躊躇片刻,說道:「姑娘,請恕我無禮了。」

  一手拿著她的腳踝,脫下她的鞋襪。

  史朝英心頭一跳,叫道:「你要怎麼?」

  段克邪道:「我給你將這枚梅花針弄出來呀。」

  史朝英籲了口氣,格格笑道:「你這個人,說話也說不清楚,你早說是要這樣給我醫治的,不就行了?卻說甚麼有禮無禮的?」

  段克邪道:「你忍著疼痛,我把梅花針擠出來。」

  點了她的三閭穴,然後緊握她的腳踝,默運玄功,一股內力直透進去,將梅花針迫得往下移動,針尖穿過肌肉,加上段克邪指頭的壓力,痛得史朝英香汗淋漓,身軀微顫,不知不覺的倚在段克邪身上,斜眼看時,只見段克邪也是雙頰暈紅,呼吸緊促。要知段克邪從沒有接觸過女子的肌膚,如今雖說是為了給史朝英醫治,不得不然,但手觸著她那溫香軟滑的肌膚,卻也禁不著心頭震盪。史朝英心裡暗暗好笑:「這小子原來比我還會面紅。」

  痛苦之中感到舒服,倒寧願這痛苦多延長一些時刻。

  段克邪功力深厚,不過一會,就把那枚梅花針「擠」到了史朝英的腳板底,針頭露了出來,段克邪雙指一夾,史朝英「哎喲」一聲,那枚梅花針已拔出來了。段克邪接著給她敷上金創藥。

  史朝英倚著大樹喘氣,段克邪也滿頭大汗。這時,天色已黑,山間明月又再升起,史朝英道:「哎呀,我怎的一點氣力都沒有了。你、你怎麼,你要走了嗎?」

  段克邪道:「你在這裡歇一會,我去找點東西吃,你的傷已經好了,你沒有氣力,那是因為餓軟了的緣故。」

  段克邪早上只吃了一碗稀飯,經過一場激戰,又耗了不少氣力,給史朝英拔針,也自感到腹饑。

  山間野獸雖然很多,但晚上卻很難找,段克邪又沒有打獵的經驗,好不容易才打了兩隻野兔回來,只見史朝英已在樹下生起一堆火,迎著他笑道:「我只道你不回來了呢!」

  段克邪心道:「若不是見你武功尚未恢復,我早就走了。」

  史朝英似是知道他的心意,笑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好,就讓我借花獻佛,給你餞行吧。」

  接過那兩隻野兔,削下一段樹枝,叉著來烤,火光將她的臉龐映得通紅,增了幾分嬌豔,段克邪感到自己的心跳,暗自想道:「我若是吃了就跑,她還未恢復精神,一個孤身女子,在這荒山之中,豈不可慮?莫說她的哥哥會派人搜她,就是碰上了猛獸,那也存性命之憂,哎,可是,可是──難道我就陪她在這裡過一晚?」

  月光透過繁枝密葉,帶來一股涼意,夜風中有野花的香氣,眼前有一個美麗的姑娘──這景色美極了。段克邪悠然遐思,忽地想起了史若梅來。也是在一個幽美的月夜,他在薛嵩的花園裡和史若梅第一次會面,「唉,那次一見面就吵起來,她還罵我作小賊。我也不好,我一見面就冷嘲熱諷她。」

  另一幕情景接著在他心中展現,那是另一個月夜,另一座花園──獨孤宇的花園。「她在園中獨自徘徊,等候獨孤宇和她相會。」

  段克邪心頭隱隱作痛,趕快關閉了心扉。不願再想下去了。史朝英「噗嗤」笑道:「你在想些甚麼?想得這樣出神!兔子烤熟了。」

  段克邪瞿然一驚:「那兩個月夜,我也曾和史若梅單獨相對,想不到今晚又是同樣的情景,只可惜她雖也姓史,卻不是史若梅。呀,不能再想她了,她已經找到了知心的人兒了。」

  段克邪悵悵惘惘的接過那只野免,一不留神,碰著史朝英那支曾插在火堆中的木叉,燙得連忙縮手。

  史朝英笑道:「你怎麼啦,究竟想些甚麼?」

  段克邪定了定神,說道:「我正想問你一件事情。」

  史朝英道:「甚麼事情,要想得這樣久才能開口?」

  她若有所恩,眼波流轉,癡癡地望著段克邪。

  段克邪咳了一聲說道:「你已經離開了賊窟,我本來不想再提往事,可是這件事卻非問不可。」

  史朝英心頭一涼,「他把我的大燕朝廷竟看成賊窟,他自己也是綠林中人,卻這麼看不起強盜麼!」

  勉強笑道:「甚麼事呢,你說呀!」

  段克邪道:「丐幫的焦幫主是不是還囚在你們那裡?是你指使宇文垂幹這件事的吧?」

  史朝英道:「原來你是問這件事情。你放心吧,你在路上不是看見我哥哥那兒起火嗎?」

  段克邪道:「怎麼?你知道這把火是誰點的,這把火和焦幫主又有甚麼干連?」

  史朝英笑道:「你這樣聰明,還猜想不到?那把火是我點的,燒的地方正是焦幫主的囚房。」

  段克邪詫道:「是你點的?你有分身法不成?」

  史朝英笑道:「你還是不明白麼?我雖然沒有分身法,但我沒有心腹的丫鬟麼?」

  段克邪道:「哦,是你預先安排好的,叫人放這把火。但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何要這麼做?」

  史朝英道:「我早料到哥哥遲早要與我決裂,因此吩咐了丫鬟,一旦有事,便立即放火。一來是免得焦幫主落在我哥哥手中,二來也有利於咱們逃走呀!這還不明白?」

  段克邪道:「那麼說,焦幫主也已經脫險了?」

  史朝英道:「當然,我本來就不想殺他,我費了如許心力,才把他拿獲,怎肯就一把火將他燒死?」

  段克邪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但疑團尚未冰消:「看來這位史姑娘一向是她哥哥的智囊,為她哥哥出謀劃策,是她串通了宇文垂把焦幫主變成她的俘虜;是她定下的計策,想我為他們兄妹效勞,給他們做說客,說動牟鐵兩位大哥扶助她的哥哥奪取大唐江山;這麼樣一個人,為甚麼卻突然變了,放了我又放了焦幫主,不惜和她哥哥決裂,難道這都是為了我麼?」

  史朝英嫣然一笑,說道:「你問我的事情,我已經回答你了。焦幫主沒有死,你也應該放心了,你還在想甚麼呢?」

  段克邪道:「你和你哥哥決裂,不後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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