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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段克邪著了急,說道:「師兄,你也聽我說說好不好?」空空兒道:「好,說吧。你是從小就沒有對我說過一句謊話的,現在你長大了,但願你還是似小時候一樣。」

  段克邪心裏很不舒服,但一想自己和史朝英孤男寡女在樹林裏過夜,師兄來的時候,又正見著自己給史朝英蓋衣,也難怪他心裏起疑。當下說道:「我和精精兒的說話孰真孰假,師兄你只要略一打聽,就不難明白。丐幫為了焦幫主之事,前幾天才開了大會,這事情不知師兄可曾知道?」空空兒道:「我一路上碰見不少化子,丐幫聚會之事我是早已知道的了。但我沒閒心管他們叫化子的事情,他們為什麼舉行丐幫大會,我卻是未曾打聽。他們的焦幫主出了什麼事情,這與你又有什麼相干?」

  段克邪道:「丐幫的宇文垂依附史家兄妹,叛師篡位。精精兒給宇文垂撐腰,那日在丐幫大會上上演了一出全武行的好戲。那時我也恰巧在場,我不值精精兒之所為,也曾助了丐幫衛老前輩他們一臂之力。」當下從丐幫那日之事說起,直說到他被精精兒用迷香所擒,史朝英又怎樣與她哥哥決裂,和他一同突圍等等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講了出來,然後說道:「精精兒不是說為了我的緣故,怕我和史朝義的妹妹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他這才投到史朝義帳下的麼?但在丐幫舉行大會的這一天,我還不知道這位史姑娘姓甚名誰呢?那時精精兒早已為史家兄妹效力了。那日之事,丐幫上下數千人,人人都是看見了的,是我說謊還是精精兒說謊,這還不容易明白嗎?」

  空空兒道:「但依你說來,當日在丐幫會上,丐幫弟子其實也還未曾知道他們的焦幫主是被史家兄妹關起來的?」段克邪道:「不錯,也許正是因此,精精兒才敢當面向你扯謊。不過,那日我不但和精精兒打了一架,也曾和這位史姑娘打過一場。要是我早就和這位史姑娘相好,我又怎會破壞她的陰謀?」

  空空兒這才相信了七八分,說道:「想不到精精兒這樣胡作非為,要是我早知道,我真應該把他抓回去。罰他再面壁三年!」

  段克邪道:「他已經跑了麼?」空空兒道:「我本是要他一道來找你的,他說他畢竟是受了史朝義的厚禮,不能在他受傷未癒的時候離開。因此他雖然認錯,卻要等到史朝義傷好才能辭行。但他既然是對我撒謊,當然會害怕我再去抓他,只怕我一出門,他也趕忙離開那地方了。」

  不過空空兒雖然相信了段克邪所敘述的事實,對精精兒的惡行也並不懷疑,但卻還是未曾全然相信段克邪與史朝英毫無私情。他心裏是這樣想的:「在丐幫大會之時你曾和她作對,可是這並不能說明你後來也未曾受她迷惑。要不是你對她已暗暗有情,你又怎會如此惜玉憐香,為她守夜,為她蓋衣?」

  空空兒道:「你沒有行差踏錯,那是最好不過。總之這位史姑娘,你這個娃娃是惹不起的。我勸你趕快躲開她,躲得越遠越好。」段克邪有點好氣,又有點好笑,心裏想道:「她又不是一條毒蛇,我不惹她也就是了,為什麼要如此怕她。」不過,他雖然是如此這般的想,卻也不願多惹師兄閒話,當下說道:「師兄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和她分手。她的事情我是再也不管的了。」

  空空兒點了點頭,卻又問道:「你準備上那兒?」段克邪道:「我先回報丐幫。然後到長安去。」空空兒似是突然想起一事,問道:「你不是說丐幫的焦幫主已經逃出來了麼?」段克邪道:「不錯,那把火就是這位史姑娘叫她手下放的。那把火燒得很大,你在路上沒有看見火光麼?」空空兒道:「我到的時候,火頭才剛剛撲滅。火光我是看見的了,可是,嗯,可是有點古怪。」段克邪道:「什麼古怪?」

  空空兒道:「丐幫的焦幫主、馬長老、宇文垂等人我都是認識的。可是——」話聲忽地戛然而止,段克邪正想問他師兄為何不說下去,一抬頭,只見史朝英正朝著他們走來。

  史朝英冷冷說道:「空空兒,你幾時來的,怎麼也不向我打個招呼?你們師兄弟倆躲在背後,偷偷的講什麼私話啊?我可不可以聽的?」

  段克邪以為師兄準會向她大發脾氣,那知空空兒卻和和氣氣地說道:「史姑娘,你別疑心,我見你睡著了,不敢打攪你。我和師弟多年不見,彼此敘敘別後境況,並非是存心背著你說話。」

  史朝英淡淡說道:「真的麼?空空兒,我可是不大相信你呢。克邪,你說,你師兄是不是對著你說了我一些什麼來了?」

  段克邪不想扯謊,但史朝英這樣問他,他也不願回答。心裏想道:「我師兄說你是個惹不得的妖女,這話我可不好當面告訴你。」當下說道:「你既知道他是我的師兄,我們師兄弟當然有許多話要說。至於說些什麼,這個你可管不著。」

  史朝英說道:「好,你們師兄弟是一條心,我是外人,我管不著。但是,空空兒,有一個人卻要管管你的事,這個人也就要來了,難得咱們在此相遇,你可不要就走了啊。」

  空空兒叫道:「史姑娘,你別給我惹麻煩,我還有事,哎,真的有事,少陪,少陪,我可要走啦!」說走就走,連向段克邪也不多說一句,轉眼之間,就不見了踪跡。史朝英在背後掩著嘴笑,得意非常。

  空空兒的一來一去,都是大出段克邪的意料之外。但他這麼的突然而走,卻又比剛才的突如其來更令得段克邪訝異!要知空空兒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生之中,除了師父師母之外,從沒有向別人低過頭,當年為了精精兒之事,他甚至和他師父同一輩的瘋丐衛越都鬥過一場。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會給史朝英的幾句話嚇走,豈非不可想像之事?段克邪心內滿是疑團:「史朝英所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當今天下,能勝得過我師兄的寥寥可數,除了遠在東海扶桑島的牟滄浪之外,只有一個金輪法王或者可以贏得我師兄,其他如瘋丐衛越、磨鏡老人、妙慧神尼等人,至多不過是和他打成平手。我師兄是連金輪法王尚且不懼,難道史朝英所說那人,竟比金輪法王還厲害不成?」

  史朝英笑道:「你師兄已走得遠啦,我看他是絕不敢回來的了,你還呆呆的望些什麼?我打斷了你們師兄弟的談話,真是抱歉之至。哈,我也想不到妙手空空兒一見了我便會跑的。」段克邪不禁又想道:「我師兄成名多年,眼高於頂,且又來去無踪,等閒之輩,怎能和他結交?這位史姑娘年紀輕輕,又是我師兄所鄙視的史思明的女兒,她卻是怎生認識我師兄的?」當下禁不住問道:「史姑娘,你是幾時認識我師兄的,我怎麼從未聽他提過?」史朝英道:「哦,從未提過?剛才他不是在我背後說我閒話嗎?」

  段克邪心中一動,想起師兄剛才說話的神氣,三番兩次勸告自己不可招惹史朝英,看來師兄確似早已和史朝英相識,只是不知他何以如此怕她?史朝英又道:「我不管你與師兄說些什麼,你也不必管我怎生與你師兄相識。總之,你怕你的師兄,我卻是不怕他的。」段克邪一向敬愛師兄,聽了這話,心裏很不舒服,淡淡說道:「很好,咱們本來是風馬牛不相及,彼此都不用管對方的事情。我只問你一樣,你現在已是完全恢復,行動如常了吧?」史朝英眉毛一揚,說道:「不錯,多謝你給我醫治,我已全好啦。」

  這時已是殘月西沉,曙色將現的時分,段克邪道:「好,那麼咱們就此別過。」拔腳便走。史朝英忽道:「喂,你上那兒?是不是要向丐幫報訊?」段克邪道:「不是說過咱們彼此不管對方的事嗎?我上那兒,你何須理會?」頭也不回,又走了幾步。史朝英在後面笑道:「我才懶得管你的事呢。我只是擔心,丐幫的人,若是問起焦固來,你怎麼回答?」

  段克邪聽她說得蹊蹺,驀地想起一事,他剛才和師兄說到丐幫的焦幫主已經脫險的時候,他師兄神情奇異,連呼「古怪」,就在那時史朝英走來,打斷了他師兄的話。

  如今史朝英又提起了焦固來,段克邪聽得出她話裏有話,不禁停下腳步,回頭問道:「史姑娘,你這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說焦幫主已經脫險了嗎?」史朝英淡淡說道:「這個麼,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段克邪慍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能模棱兩可的?你究竟弄什麼玄虛?」史朝英道:「原來囚禁焦固的地方,已被我一把火燒了,我哥哥現在根本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決難再加害於他了。」段克邪說道:「那不是已經脫險了嗎?」史朝英笑道:「不錯,你的確不用擔心他有什麼危險。不過,他卻是還在我的掌握之中!『險』雖沒有,『脫』則未也。所以你籠統的問我他有沒有脫險,我也就只能『模棱兩可』的回答你,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了。」

  段克邪怒道:「你不是說過你已經放了他的嗎?你這不是存心騙我?」史朝英冷冷說道:「你想清楚些,我幾時說過將他放了?我只不過告訴你我叫丫鬟放火這件事情。說我放他,這是你自己的猜度。」段克邪仔細一想,果然她是沒有說過業已放走焦固的話。段克邪吃了一驚,連忙問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我記得你是說過沒有燒死焦固的!」

  史朝英道:「當然沒有燒死?我為什麼要將他燒死!留著他用處不是更大嗎?告訴你吧,我只是將他轉移了一個囚禁的地方,這地方麼,除了我和我兩個心腹丫鬟之外,誰也不會知道。」

  段克邪吁了口氣,說道:「原來如此!但他雖然危險,卻總是還在囚牢,我也仍是放心不下。丐幫與我甚有淵源,請你趕快告訴我這個地方,並賜予解藥,讓我去將他救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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