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三二


  其實呂鴻秋的暗器功夫在江湖上也算得是第一流了,不幸碰到的是羊牧勞,羊牧勞練有金鐘罩的功夫,這才反而為他所制。不過,羊牧勞雖然不懼呂鴻秋的暗器,卻不能不懼鐵摩勒的長劍,就在他彈開金鈴的那一剎那,不免稍稍分心,鐵摩勒一劍劈去,羊牧勞險險給他劈中,接連翻了三個觔斗,這才避開了殺身之禍。

  鐵摩勒正要追上前去,段克邪叫道:「鐵大哥,牟世傑叫你回去。你不回去,弟兄們不肯撤退!」鐵摩勒霍然一驚,叫道:「不錯,不能因我累了兄弟!」轉過身來,運劍如風,一路殺將出去。

  羊牧勞、寇名揚兩人都已走了,還有誰擋得住瘋虎般的鐵摩勒?那隊武士,人人都只恨爹娘生少了兩條腿,轉瞬之間,重圍已解。

  這時牟世傑與尉遲北已鬥了二十多招,牟世傑見鐵摩勒已衝了出來,他尚未能脫身,正自心急,尉遲北驀地喝道:「留心接我這鞭!」一鞭打來,正是他六十四路「水磨鞭法」中最厲害的那一招殺手神鞭——「八方風雨會中州」!

  但見鞭影千重,當真是有如狂風捲浪,洶湧而來,牟世傑喝道:「好!」劍鋒朝天,倏然間騰身飛起,使出了「朝天一炷香」的招式,劍光如練,穿過了千重鞭影,只聽得「唰啦」一聲,接著「嗤」的一響,牟世傑的袖子給尉遲北的鞭梢扯去了一塊,尉遲北的衣襟也給牟世傑的劍尖刺穿。兩人依然是打成平手。

  尉遲北哈哈大笑,說道:「你本事果然了得,下次相逢,再和你打三百回合。」

  秦襄和尉遲北都有意讓開,牟鐵二人不久就會合一起,將另外幾股被包圍的嘍兵也救了出來。不過秦襄與尉遲北雖然暗地裏給鐵摩勒賣了交情,卻不能禁止羽林軍攻擊群盜。群盜缺乏訓練,且戰且退,給羽林軍衝殺得潰不成軍,各自奔逃。還幸有鐵牟等人掩護,傷亡不至於太重。

  這時金雞嶺大寨內的嘍兵已走得一空,辛天雄率眾撤退,在寨裏寨外點起了十幾處火頭,火勢燒得正旺。辛天雄放這一把火有兩層作用,一是不讓官軍有絲毫所獲,一是藉火勢以阻追兵。

  鐵牟等人擔當斷後,要待眾人都已脫險,他們最後才走。鐵摩勒目對融融的火光,心中很是難過,說道:「都是我的不好,累辛大哥斷送了金雞嶺的基業。」牟世傑勸慰他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只要咱們同心協力,焉知將來的基業不遠勝於今,大哥何必灰心?」

  鐵摩勒道:「牟兄弟說得是。」這時火勢四方延展,眼看前面的一大片樹林就要變成了火海,無路可通。鐵摩勒眼光一瞥,忽見老英雄萬柳堂和他的門人弟子,約有七八個人,尚被官軍圍困一隅,那個地點是在山谷之內,所以剛才沒有看見。

  萬柳堂使的虎頭金槍重這四十八斤,年近七旬,尚有廉頗之勇,羽林軍喪在他手下的已有十數人之多,秦襄看見大怒,立即策馬向他奔去。

  鐵摩勒叫道:「不好!」搶過一個頭目的鐵胎弓。急忙奔去。秦襄的馬快,霎眼間已到了那個山,人未離鞍,雙鐧已經打下。

  萬柳堂挺虎頭金槍一挑,秦襄也是天生神力,不在鐵摩勒之下,萬柳堂那裏挑得動他的雙鐧,只聽得「喀嚓」一聲,槍頭先已折了。秦襄左鐧一推,右鐧又再打出。鐵摩勒大叫道:「休得傷害萬老英雄性命!」呼的一箭射去,弓如霹靂,箭若流星,這一箭恰好從槍鐧之中穿過,等於將他們分開一般。這一箭箭法如神,勁力更是驚人,連官軍們也不禁大聲喝采。

  秦襄見萬柳堂鬚眉皆白,居然還能夠硬接自己的一鐧,心裏也有了不忍殺他之意,又見鐵摩勒出頭,索性給鐵摩勒再賣一個人情,假作戰馬受驚,雙腿緊緊一夾,他那匹黃驃馬久經訓練,被主人一夾,立即轉了一個方向奔馳,將萬柳堂這夥人拋在後面。

  萬柳堂的幾個弟子奮力殺退了羽林軍,背後又有一股田承嗣的「外宅男」追了上來,領隊的是寇名揚的副手柏烈。萬柳堂振起精神,將折斷了一撅的金槍當作桿棒使用,奮力拍下,柏烈的雙刀給他拍得脫手飛出。萬柳堂也「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原來他剛才接了秦襄的一鐧,實已受了內傷。他的幾個弟子慌忙將他扶住。鐵摩勒見此情形,怎能不去救他,當下揮動長劍,再次殺入官軍陣中。

  這時戰場上只有萬柳堂這一小股被圍,其他的或已撤至後山,或已脫離險境,正在奔逃,情勢與官軍初上山之時,已是大大不同。

  牟世傑道:「段賢弟,你們先走一步,我去接應萬老英雄,隨後就來。」段克邪道:「我也去。」牟世傑道:「尚未突圍的只有幾個人,不必興師動眾。呂女俠和這幾位兄弟都是第一次來金雞嶺的,不熟識道路,你帶他們先衝出去。你放心,官軍雖然人多勢眾,未必就困得住我和鐵大哥。」

  段克邪聽他說得有理,便道:「如此,我在前面等候你們。」金雞嶺上已成一片火海,段克邪行前引路,繞過火場,翻過後山,羽林軍馬隊追來,被呂鴻秋的暗器打翻幾個,山上燒斷的樹木陸續滾下,去路阻塞,火勢又向前山蔓延,羽林軍的馬隊也只好撥轉馬頭。

  段克邪這一行人脫離了險境,進入了後山的峽谷,回頭一望,但見火光沖天,人馬的嘈雜聲卻已聽不到了。呂鴻秋望了眾人一眼,笑道:「咱們都成了黑面玄壇啦!」原來他們從火場旁邊通過,被煙灰沾得滿頭滿面。

  前面恰巧就有一道清溪,段克邪道:「咱們洗一個臉,就在這裏等候鐵牟兩位大哥。」溪澗旁邊有兩塊石頭正好坐下來洗臉,呂鴻秋生性愛潔,便先上去洗了個臉。

  段克邪坐在一塊石頭上招手笑道:「這裏還有個位置,你們那一位來呀,不必客氣,也不用避嫌。」原來那兩塊石頭靠得很近,坐下來就要擠在一起,所以段克邪剛才沒有和呂鴻秋一同洗臉。呂鴻秋「啐」了一口,笑道:「你有多大年紀,就講起男女之嫌了?我還只是當你小弟弟看待呢。你卻不敢同我一道洗臉。」段克邪道:「不是不敢,是讓你舒服一些,你還不感激我?」又笑道:「你老是說我小,我站起來比你還高半個頭呢。」史若梅把他們當作打情罵俏,禁不住嘿嘿冷笑。

  段克邪道:「這位兄弟,人家都是一樣黑口黑臉,誰也不用笑誰了,快來洗臉吧。」他只是十七歲過幾個月,孩子氣尚未消除,只道史若梅是因為大家都沾滿了煙灰而好笑。呂鴻秋卻聽出了她的笑聲古怪,心裏很不高興,向史若梅白了一眼。

  史若梅心裏更不高興,聶隱娘低聲說道:「克邪叫你,你就去吧。」史若梅道:「去就去,我怕他不成?」段克邪覺得奇怪,心道:「這人說話真不可解,同我一起洗臉,談得上甚麼怕不怕呢?」只因史若梅剛才曾在戰陣中拔刀相助,而且史若梅在他的心目中又只是個「新朋友」,故此段克邪心裏納悶,卻不方便問她。

  兩人一同坐在石上,擠得很近。段克邪一邊洗臉,一邊問道:「這位大哥,剛才多承相助,我還未曾請教你的高姓大名呢?你是那條線上的朋友?」

  這時他們臉上的煙灰都已洗淨,恢復了本來面目,清流照影,極是分明,段克邪驀地一驚,跳起來道:「你,你是——」這剎那間,他不知怎麼稱呼才好,在「是」字之後,便張大了嘴巴,心中亂到了極點。呂鴻秋忙問道:「他究竟是誰?」段克邪猛地一咬牙根,大聲叫道:「她是潞州節度使薛嵩的大小姐,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的好媳婦!」

  呂鴻秋性烈如火,聞言大怒,喝道:「哼,原來你這賤人就是奸細!」史若梅幾乎氣炸了心肺,大罵道:「你才是不要臉的賤人!」呼的一掌就拍過去,要摑呂鴻秋一巴掌。

  呂鴻秋氣力較大,雙掌一推,史若梅蹌蹌踉踉的倒退三步,幾乎跌落水中,說時遲,那時快,呂鴻秋已拔出了柳葉刀,厲聲罵道:「好個大膽妄為的奸細,不殺了你,就對不住死難的弟兄!」

  史若梅冷笑道:「你們巴不得我死,好遂了你們的心願是不是?哼,可沒那麼容易!」「嗖」的佩劍出鞘,迎上了呂鴻秋的柳葉刀。

  史若梅的劍法已盡得妙慧神尼的真傳,唰,唰,唰,連環三劍,在怒火上頭,更加使得凌厲無比!呂鴻秋最擅長的是暗器,刀法雖然也很不弱,卻擋不住史若梅的猛攻,登時主客易勢,反轉過來,幾乎給史若梅迫得落水。呂鴻秋叫道:「段克邪,你怎麼啦?對奸細還講甚麼江湖規矩?」原來她以為段克邪之所以不肯上前助戰,乃是因為不願以二敵一。

  段克邪心亂如麻,聽了呂鴻秋的話,不覺瞿然一驚,心裏想道:「這次是田承嗣派羊牧勞率領『外宅男』,再會合了羽林軍來打我們的。我曾親眼見她和田承嗣那寶貝兒子親親熱熱,哼,她今日卻混進金雞嶺來,縱非奸細,也是敵人了!我和她早已恩斷義絕,還講甚麼情份?」

  想到此處,心意已決。就在這時,只聽得「嗤」的一聲,呂鴻秋的衣襟被史若梅一劍穿過,一腳跳空,單足立在溪澗旁邊,搖搖欲墜,史若梅正要再進一招,迫她落水,忽覺勁風撲面,段克邪已撲了過來,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硬搶她的利劍!

  史若梅氣怒交加,叫道:「好呀,段克邪,你殺了我吧!」一發了狠,咬緊牙根,揮劍便刺!段克邪武功遠勝於她,但她這一劍來得十分兇猛,段克邪除非把她擊傷,否則實難毫無損傷便能奪到。段克邪橫起心腸,使出金剛掌力,一掌便向她拍下。這一掌若然擊實,史若梅非重傷不可,正是:

  本是神仙侶,成仇事可嗟!

  欲知段克邪是否忍心傷了史若梅,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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