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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那少年道:「如此說來,田承嗣之在魏博,薛嵩之在潞州,也就是等於皇帝一般了。」

  尉遲南道:「也可以這麼說,他們是這兩個地方的土皇帝。」

  那少年笑道:「依我看來,在他們管轄的地區,他們的權力實在比皇帝還大得多,老百姓只怕節度使,並不怕皇帝。」

  尉遲南默然不語,那少年笑了一笑,又道:「朝廷的羽林軍只有三千,田承嗣招募的勇士號稱『外宅男』,人數也不下三千,編制一如你們的羽林軍,這本來是不合法度的啊,朝廷為何不管?」

  尉遲南道:「這個,這個,你管這個幹麼?你又不是宰相。」

  那少年道:「你這話又說錯了,皇上都管不了,何況宰相?再請問,朝廷有律例,田賦有定規,但那些節度使,有那個是依照律例治民的?有那個不是貪污枉法、殘害百姓的?魏博所定的賦稅,比朝廷的規定超過三倍有多,最近田承嗣給兒子定親,送的聘禮都是從官庫支出的,這些事情,你知道麼?你說我不該管,皇帝總該管了吧?」

  尉遲南歎了口氣,說道:「我也像你一樣憤慨,但這是無可奈何之事。他們都擁有兵權,所以,所以──」那少年笑道:「所以朝廷就管不了,只能管管像我一類的盜馬賊了,是麼?」

  尉遲南道:「你扯到那裡去了?咱們還是回到正題來吧,你是要向我講你劫禦馬的道理的,何以無端端的罵起節度使來?」

  那少年道:「你還聽不明白?這就正是我的道理所在啊!試想現在是藩鎮割據,節度使專權,說老實話,你們皇上的號令實在是不出都門。我們是替天行道的強盜,對你們的皇帝有甚麼損害?要說是有人受到損害,那只有各個地方的節度使,和他們屬下的官吏,這不是反而對你們皇上有益麼?他的羽林軍不敢去打節度使,我們敢打。我劫了皇上的那三百匹馬,現在已經用來與魏博潞州的『官軍』作對了。間接來說,也就等於給你們的皇上,削弱田承嗣與薛嵩的實力了,你們的皇上倘知真相,還應該感謝我們呢!」

  尉遲南呆了片刻,說道:「你講的話也有點歪理,但我可不能將你的話轉奏皇上。我只是奉了秦大哥之命來拿你的。」

  那少年道:「好,你承認我有道理就行。至於咱們終於不免一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尉遲南忽地叫道:「喂,我有一個法子,咱們可以不必打架的,你肯聽從我的話嗎?」

  那少年道:「願聆將軍高見。」

  尉遲南道:「你不如帶領你的手下,投順朝廷,豈不甚好?我願意給你們穿針引線,請秦大哥將你們編入羽林軍中。這樣,那三百匹禦馬,就當作是撥給你們的,不用追究了。將來皇上要討伐強橫的蕃鎮,你們也可以出力。」

  那少年仰天大笑道:「你看我是做官的料子麼,想當年,鐵摩勒也曾與你的兄長尉遲北及秦襄二人共事,也做到了散騎都尉之職,結果他還不是因為受不了奸臣的鳥氣,跑了出來?我這個人自在慣了,比鐵摩勒更受不住氣,將軍,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尉遲南呆了半晌,鐵摩勒的故事他是知道的,當下不敢再勸,歎了口氣說道:「我有心和你交個朋友,但可惜我是奉上面差遣,又不能不拿你,說不得咱們只好動手了。請亮劍吧!」

  那少年反而把長劍插回鞘中,笑道:「我對我所痛恨的敵人,才動用寶劍。你是有心和我交朋友的,我焉能用劍對你。我空手陪你玩兩招吧!」

  尉遲南道:「喂,這可不是玩耍的事啊!」

  那少年道:「我知道,你只管施展,將我傷了、擒了,我都不怪你就是。」

  尉遲南不由得有點生氣,心想:「你既然知道我不是玩的,還要用空手對付我的長鞭,這不是小視我麼?」

  尉遲南怒氣一生,便道:「好吧,那我就看你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唰的一鞭打出,但雖然如此,他到底有惺惺相惜之心,這一鞭實是未用全力。

  那少年身形一晃,掌背微托鞭梢。雙指一帶,說道:「久仰將軍家傳鞭法,何以不使全出來。」

  這一帶把尉遲南的身形扯動兩步,尉遲南吃了一驚,心道:「這小子確實本領非凡,我倘再留情,那就要有損我尉遲家神鞭的威名了。」

  那少年雙指尚未鬆開,尉遲南長鞭一揚,那少年也覺把握不住,連忙一個「倒踩七星步」,避開了尉遲南的一鞭,心中也是微微一凜:「尉遲恭所傳下的鞭法,果然是非同小可!」

  尉遲南是唐朝開國元勳尉遲恭(敬德)的後人,尉遲恭當年輔佐唐太宗李世民南征北討,一條水磨鋼鞭不知曾打了多少英雄豪傑,尉遲南的武藝不減乃祖當年,展開了六十四路水磨鞭法,盤、打、拉、轉、推、壓、圈、掃,一招一式,都是穩若沉雷,疾如駭電。聶隱娘遠遠望去,只見鞭影翻飛,隨著她心上人的身形飛舞。聶隱娘雖然深知這少年的本領,對他極有信心,卻也禁不住暗暗吃驚。

  殊不知尉遲南吃驚更甚,只聽得那少年不住口地贊道:「好鞭法,好鞭法!」

  但他的水磨鋼鞭,卻是連對方的衣角都沒有沾上。

  尉遲南祖傳兩項絕技,一是水磨鞭法,另一項就正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他的祖父尉遲恭當年曾在跳馬澗,以空手奪了瓦崗寨驍將單雄信的鐵搠,救李世民出險,而馳名天下。尉遲南因資質較鈍,這一門家傳的絕技,還未練到化境,比不上他的哥哥尉遲北,但卻也是個大行家。所以當這姓牟的少年說要以空手對付他的鋼鞭的時候,他最初還暗暗好笑,笑這少年有眼不識泰山,簡直是「班門弄斧」。

  那知十餘招一過,尉遲南這才知道「天外有天」。這少年不只是仗著身法輕靈,巧於趨避而已,而且還在他的暴風迅雷般的鞭法之下,乖暇抵隙,著著進攻!這少年的「空手入白刃」功夫,有許多手法,竟是連他也未曾學過的,看來決不在他的哥哥尉遲北之下。

  尉遲南心想:「哥哥每次在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和我過招的時候,大約都是在五十招左右,可以奪了我的鋼鞭。但他曾指教我一個秘訣,在危急的時候,可以誘敵人從中路撲進,然後使出『八方風雨會中州』的這招殺手鞭法,不論對方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如何厲害,只要他不是尉遲家的人,就決不能化解!」

  但隨即想道:「不過我倘若使出這一招殺手神鞭,只怕這姓牟的少年不死也要重傷,他可也是一條好漢啊!」

  尉遲南存有惺惺相惜之心,一時間疇躇莫決,但這少年越迫越緊,轉眼間又已過了三十余招,尉遲南暗暗驚慌,心中想道:「不好,就快要到五十招了,這小子的功夫在我哥哥之上,我若不用此招,鋼鞭一定要給他奪出手去,唉,真是令我為難,用呢還是不用?」

  那少年見尉遲南竟然支持到四十餘招,鞭法依然毫無破綻,心中也確是佩服。忽見尉遲南腳步一個蹌踉,中路露出一個老大的破綻,這少年人極精明,倘若對手是另一個人,他決計不會輕敵躁進,但他已深知尉遲南是個有勇無謀的莽漢,那想得到這莽漢也會使詐,當下便立刻從中路撲進,準備以極巧妙的手法,奪下他的鋼鞭,而不致令他絲毫受傷。

  心念方動,尉遲南陡地喝道:「小心了!」

  鋼鞭疾掃,登時卷起了千重鞭影,將這少年的身形罩著。一條六十四斤重的水磨鋼鞭,剎那之間,竟變作了一條可以化為「繞指柔」的軟鞭,一圈圈的作波浪形推進,而又柔中有剛,剛中有柔,當真是變化莫測,神妙無方,這一招正是尉遲家的殺手神鞭──「八方風雨會中州」!

  這一招乃是尉遲恭晚年所創,專用來破敵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不在水磨鞭法六十四招之內。說起來有段故事:原來當年尉遲恭以空手奪搠,活擒了瓦崗寨驍將單雄信之後,有一次功臣宴上,秦瓊(叔寶)問他道:「你的水磨鞭法,風雨不透,別人倘然也會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能不能奪了你的鋼鞭?」

  尉遲恭道:「那是決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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