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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第六回 異議交騰推首領 同聲相應屬何人

  聶隱娘年紀稍長,又有江湖經驗,老練得多,當下就編了一套謊話,代史若梅答道:「我們和段少俠相識,不過是十多天前的事情。那一天我和史兄弟在潞博道上,忽然碰到田承嗣的武士,盤問我們的來歷,一言不合,打將起來,他們人多,我們看著抵敵不住,幸虧段少俠路過,將那班武士都打跑了。說起來我們才知道田承嗣是因為他的聘禮被劫,所以派出許多武士,在潞博道上,穿梭來往,碰到陌生的人,便要盤問。我們與段少俠一見如故,他還對我們說,田承嗣的聘禮,正是他和金雞嶺的好漢劫的,他要趕到田府去寄刀留簡呢。可惜我們因為有別的事情,未能幫他的忙。」

  段克邪到田府寄刀留簡之事,鐵摩勒是早已知道了的,因此對聶隱娘的說話也就毫無懷疑。牟世傑道:「段少俠大鬧田府之夜,我也正在魏博,可惜我那晚與尉遲南有約會,過後方知此事。聽說羊牧勞在田承嗣的節度府中,那夜就曾經與段少俠過手,頗吃了點虧。」段克邪大鬧田府之後,就趕在別處,未曾到過金雞嶺,因此他大戰羊牧勞的詳細,鐵摩勒也未曾知道。鐵摩勒咬牙切齒地說道:「原來這老魔頭還沒有死。他是我的殺父仇人,我正要找他算賬。」他和牟世傑談起了羊牧勞,把話題帶過,也就無暇再問聶史二人了。

  山寨大張筵席,招待各路英雄,宴會過後,各自歇息。牟世傑帶來的從人頗多,寨主辛天雄特別撥了十個上房,給他安頓。牟世傑也特別照顧,讓聶史二女合住一間,其他的房間卻都是四五個人合住。那些從人都以為聶史二人來頭不小,對她們另眼相看。

  這一晚史若梅翻來覆去,那裏睡得著覺?才到五更,牟世傑已來拍門,叫她們起身,聶史二女草草梳洗,走出房間,聶隱娘道:「天還未亮呢,英雄會這麼早就開了。」牟世傑道:「辛寨主請大夥兒先去觀日出,日頭一出,大會便開。」史若梅心裏暗笑:「看那辛寨主甚是粗魯無文,卻原來也懂得風雅,招待一大群強盜去看日出,這也真是妙事。」

  會場是山上一大片大草坪,聶史二女到時,草坪上已黑壓壓的坐滿了人,這時已是月亮西沉,曉霜隱現。過了片刻,只見一團團白雲,緊聚一起,雲中閃發白光,東方天色由矇矓逐漸發紅,只聽得雞聲四起,有人喝道:「一啼天下白,大地盡光明!」轉眼間一輪紅日冉冉上升,頓時泛起半天紅霞,下面的雲彩,在霞光輝映之下,也幻出各種色光,奇麗變幻,美妙無比!史若梅這才知道辛天雄請群雄觀日出的用意,原來乃是取個采頭,貼切他「金雞嶺」的命名的。

  史若梅心道:「一啼天下白,大地盡光明,這口氣倒是不小。既道出了胸中的抱負,又佔著了金雞嶺的身份。」心念未已,只見辛天雄站了起來,向四方作了個羅圈揖,朗聲說道:「多謝各位大哥賞面,駕臨敝寨,我是個粗人,不會說話,想到甚麼就說甚麼,對與不對,還請各位指教。」群盜轟然大笑道:「辛大哥,你幾時學會了客氣啦?咱們都是刀尖上討活的好漢,有話儘管說,何必學娘兒們的腔調?」

  辛天雄道:「自從王伯通死後,這十年來咱們綠林中就少了個頭兒。老實說,在王伯通做頭兒的時候,我辛某就是第一個不服他的。他恃強凌弱,欺壓同道,行事不公,最不該的,他還要咱們綠林好漢給他抬轎,捧了他做頭兒還不算,他還想封王,勾結了安祿山妄圖榮華富貴。這些舊事,大夥兒都是知道的,現在也不必多說啦。不過,王伯通做得不對這是一回事,咱們該不該有個頭兒,那又是另一回事。依我看來,還是有的好。這十年來,因為沒有頭兒,官兵打來的時候,你不幫我,我不幫你,吃虧不小。而且正因為大家都是在刀尖上討活的,有時候就難免爭地盤,爭贓銀,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像這樣的事情,也發生了不少。不但壞了義氣,還讓官兵坐收漁人之利,說來實是痛心,這都是因為沒有個頭兒的緣故。所以我想趁今天的大會,大家推舉出一個頭兒來,做咱們綠林的盟主。不知各位大哥,意下如何?」

  有許多人喊道:「辛大哥,你這番話說得倒是不錯,只是這位盟主可是難選啊,弄得不好,又出來個王伯通,豈不糟糕?」這些人自由自在慣了的,心中實在不願有這個頭兒管束,故此大潑冷水。跟著又有許多人喊道:「這雖是可慮,但到底不能因噎廢食。頭兒是應該有的,咱們慎重推選,也就是了。」「辛大哥既然出頭召集咱們到來商議,想必他心目中早已有了適當的盟主人選,就請他先說出來吧。」這些人是擁護鐵摩勒和辛天雄的,所以紛紛發言,把反對的意見壓了下去。

  強盜們的集會,自是不懂得講究甚麼「秩序」,但既然沒有公開反對要選個頭兒的,推舉盟主之事便成了定局,於是大家都把眼睛望著辛天雄,嘈嘈雜雜的聲音也就漸漸靜止了。

  辛天雄道:「不錯,咱們是要挑個合適的人。依我想來,這個人一要大公無私,二要威望素著,三要武藝高強,第四還要講究門第。諸位別笑,我所講的門第不是指世代為官作宰的那種門第,而是指強盜世家的門弟。我心目中有一個人,這四個條件他都具備,這個人就是鐵摩勒,我願意推戴他作咱們的頭兒!」

  金劍青囊杜百英接著說道:「不是我偏心幫我這位賢侄,在綠林中他雖然還是個晚輩,但俠義之名,久已聞於天下,為人正直,那是有口皆碑的。他的師父以及長輩,如磨鏡老人和已去世的段珪璋,也都是一代大俠,他的本事,得自這二人所授,武藝高強,那也是人人知道的了。至於他的家世,那更無需多說,誰不知道他的父親鐵崑崙的名字?當年鐵崑崙叱吒風雲,雖未曾做過綠林盟主,但名氣之大,實不在王竇二家之下。辛大哥所說的這四個條件,我這位鐵賢侄是樣樣俱全。而且他又年富力強,正足以擔當盟主的重任!」

  鐵摩勒交遊廣闊,金雞嶺的一班頭目又都是擁護他的,所以當辛杜二人說話之後,歡呼擁戴之聲就從四面八方響了起來,可是也還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

  忽地一個紫膛臉的漢子站了起來,大聲說道:「還有一樣杜朋友漏說了,這也是人人知道的。鐵摩勒還是已故的綠林盟主竇令侃的義子,確實說得上是綠林世家。可是在座諸位也都知道,王竇二家乃是世仇,王伯通雖已去世,他的部屬也還不少。雖說王伯通在生之時行為不當,但當時他是盟主,依附他的人也當然不少,這些人並不見得個個有罪,而且事過境遷,重算舊賬,也只是有害無益——」他的話未曾說完,辛天雄就站起來道:「並沒有人說要重算舊賬呀?咱們今日之會,就正是要大家盡棄前嫌,結在一起,你提這個幹嘛?」

  那紫膛臉漢子說道:「辛寨主且別著惱,請聽小弟把話講完好嗎?我提這個正是大有關係。憑良心說,我也認為鐵摩勒作盟主是適當的,可是各位請再想想,若是他當了盟主,即算他處事公平,那也是後來方見。王伯通的部屬,心裏卻先就有了疙瘩了!」

  此言一出,擁護鐵摩勒的紛紛反駁,鐵摩勒心裏則頗為難過,原來他早已想到了這一層,不過卻未想到有人公開提出來,這就足見王伯通的潛力確然也還不小。心中萌了退志,正想起立推辭,人叢中忽地有一個人過來,將他按著,這人不是別個,正是王伯通的女婿展元修。他和他妻子王燕羽也都來了。

  展元修按住了鐵摩勒,王燕羽就站起來說道:「我是王伯通的女兒,家父臨終之際,我一直侍奉著他。他親日對我說的,他對自己一生的行事甚為愧悔,堅囑我們做後輩的要與竇家的後人化解前仇。現在我以王伯通女兒的身份,在此表示,我也贊同辛寨主的主張,願意推戴鐵摩勒作盟主。」

  史若梅心想:「原來王姑娘也來了。有了她這番話,想來當沒有人反對鐵摩勒了。」

  史若梅究竟是太天真了,事情可沒有這樣簡單。王燕羽表明了態度,雖然把反對鐵摩勒的聲浪壓下了不少,但也並不是就此太平,全無異議。

  只見那紫膛臉的漢子又站了起來,說道:「王伯通臨死之言,只有王姑娘聽到。我不敢說是不信,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卻不敢擔保王怕通的舊部,人人都能夠釋然於懷,解開疙瘩。推舉盟主,不能只論交情,甚至不能只談聲望,需要面面顧到才行。辛杜二位大哥推舉鐵摩勒,我不反對,但是不是可以多推出幾個人來,讓大家選擇?這樣或者可以選得更適當的人。」王燕羽和鐵摩勒的交情,好多人都是知道的,這漢子的說話,分明是譏刺王燕羽感情用事,王燕羽慍怒於心,卻不好發作。

  辛天雄道:「今日之會,就是要各位暢所欲言,好推出一位德才兼備、大夥兒都能心服的盟主。這盟主的人選,並不是說了話就算數的,韓大哥你屬意那一位英雄,盡說無妨?」有人更大聲叫道:「對啦,有話就說,有屁就放,何必忸忸怩怩,吞吞吐吐。」

  這紫膛臉漢子冷靜陰沉,喜怒不形於色,對這些粗言惡語更不放在心上,當下說道:「那麼我現在就提出一個人來,鐵拐李、李大哥的名字響遍大江南北,想來大家都是知道的了?」史若梅悄悄問聶隱娘道:「鐵拐李是誰,你知道嗎?」聶隱娘搖了搖頭。旁邊有個人聽見她的問話,甚為奇怪,說道:「鐵拐李你們都不知道嗎;他就是冀北七處山寨的總頭目李天敖。他以七十二路亂披風拐法稱雄綠林已有二十餘年了。兩位想必是初出道的吧?」

  史若梅笑了一笑。向那人點首道謝。只見那紫膛臉的漢子歇了一歇,看了一看大眾的反應,又接下去說道:「辛寨主剛才所說的那四個條件,李大哥合了三條。他做七寨的總頭目多年,大秤分金,小秤分銀,從來沒虧待過兄弟,對同道也都是以義字為先,可以說得是大公無私威望素著,至於他的武藝,七十二路亂披風拐法,打遍大江南北,誰不知名?不必兄弟來給他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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