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龍鳳寶釵緣 | 上頁 下頁


  杜百英冷笑道:「你看,都是有烙印的庫銀,田承嗣竟然把官庫作為私庫,用官銀當作聘金了。」

  段克邪叫嘍兵將銀「杠」劈開,說道:「我送掉你們的功名,打爛你們的飯碗,實在過意下去,我剛才已經點過數了。你們官兵一共是一百人,現在不分是官是兵,每人都拿五個元寶,好歹也可做個小買賣的本錢,想圖富貴是談不上了,但卻勝過提心吊膽跟你們的大帥過日子。」

  士兵們個個滿意,軍官們心裏也想:「打又打不過人家,反正是不答應也得答應的了。能逃得了性命已算運氣,至於這少年的話是否可靠,田承嗣是否真的不會查究,以後的事,只有以後再走著瞧了。」

  當下,官兵們都一個個的領了銀子,稱謝而去。杜百英哈哈笑道:「賢侄年紀輕輕,辦事倒老練得很,恩威兼施,確是令人心服。」段克邪道:「叔叔謬贊了。小侄剛才就糊裏糊塗,把田承嗣的聘禮當作了餉銀呢,真是慚愧得很,得罪了綠林的朋友了。」

  杜百英道:「剛才那一股是飲馬川田麻子的手下,我給他送一份去,並代你解釋,也就是了。你不用心煩。」

  段克邪與金雞嶺的頭目們重新見過禮,再問鐵摩勒的消息,杜百英道:「有件喜事教你得知,鐵摩勒就要作綠林盟主了。」段克邪道:「是麼?啊,我記起來了,我師兄曾說過要把王伯通留下的綠林盟主的金印和符信送給他,想必早已經送到了。」

  杜百英這才知道段克邪是空空兒的師弟,心道:「怪不得他武功如此了得。」當下說道:「金印和符信鐵摩勒是早已收到了,不過空空兒也帶來了你爹爹的一句話,為了這句話,鐵摩勒遲遲不欲作綠林盟主,直到如今為勢所迫,才不得不出來。」

  段克邪道:「這卻為何?」杜百英道:「令尊當年曾托空空兒捎話給他,說是這綠林盟主,做不做也罷。他本來已決意遵從令尊的遺命,再也無心在綠林中爭勝稱強的了。無奈他不做別人要做,這幾年來,綠林大豪,為了要爭奪這盟主之位,曾引起過好幾場自相殘殺。另一方面,又不斷有人要向他索取綠林盟主的金印符信,他既然不願付託他人,就不能避免許多爭鬥,實是不勝其煩。因此他義父的舊部便勸他出山,他為此曾和我們商議多次,結果是聽我們之勸,願意做這綠林盟主了。」

  段克邪道:「怎麼你們要勸他做呢?」杜百英嘆口氣道:「賢侄有所不知,這是此一時彼一時,當年我和令尊都以為討平了安史之亂,天下便可太平。那知亂平之後,藩鎮紛封,每一個節度使割據一方,都有像土皇帝一般,虐民擾民,比前更甚,民不聊生,被迫做強盜的更多了。與其讓一個壞人做綠林盟主,不如由他做吧。我們已商議好,由辛寨主出面,邀請各路綠林好漢,在今年的端午節,在金雞嶺開會,到時就準備推戴他作盟主。」

  段克邪道:「今天是二月初八,距離你們端午之會,差不多還有三個月。我或者可以趕來湊湊熱鬧。」

  杜百英道:「怎麼,你現在不和我們同往金雞嶺麼?」段克邪道:「小侄有點小事在身,要辦妥了,才能來拜見列位叔伯。」

  杜百英道:「哦,對了,你剛才答應了那些官兵,是該到魏州去走一趟,給那田承嗣寄刀留簡。不過,這事情很容易辦,何須等到端午才來。」

  段克邪道:「除此之外,我還要到潞州去訪一位朋友,總之,小侄儘快趕來就是。」

  杜百英道:「很好,你到潞州去,可以順便給我們打聽打聽,薛嵩的嫁妝何時運去,我們再發他一筆橫財。潞州也有我們的人,你到潞州可以住在這個人的家中,打聽了消息,也可以請他送訊。」說罷將一個地址交給段克邪,並將聯絡暗號告訴了他。給金雞嶺在潞州做坐探的人名叫張伯龍,他本身又是潞州丐幫的副幫主。

  當下,段克邪辭別了杜百英,便匆匆趕往潞州。到了潞州,按地址找到了張伯龍,便住在他的家中。

  張伯龍是個老地頭,他陪伴段克邪,用了一天工夫,帶段克邪認路,並在節度使衙門附近勘察了地形,第二天晚上,段克邪便換了夜行衣,到薛嵩的節度府去。當然他對張伯龍只是說去打聽嫁妝何時起運的消息,而不敢說是去偷訪未婚妻。

  就在段克邪偷進潞州節度府的時候,潞州的節度使薛嵩,卻正在為了女兒的婚事,和妻子在密室之中爭吵。

  薛嵩的妻子曾受了紅線的生母盧夫人臨死之前的重托,應諾過盧夫人兩件事情,一是照顧她的女兒,二是要成全她女兒與段家的婚事。薛夫人一向害怕丈夫,雖然很想對紅線說明她的身世,但卻一直不敢說。現在事到臨頭,聽說田承嗣的聘禮已經派人送來了,她又是著急,又是內疚,因此迫得鼓起勇氣,與丈夫爭論。

  薛夫人道:「紅線的終身早在她出生之時,就由她的父母作主,許配給段珪璋的兒子了,你怎麼可以將她改嫁別人?」

  薛嵩道:「紅線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珪璋也早在睢陽戰死了,她許配給段家之事,你不說誰人知道?」

  薛夫人道:「一個人總得顧住良心,段珪璋當年曾救了你一家大小,你卻把他家的媳婦送到別個人家去,問心何安?再說紅線的生父史逸如,堂堂一個進士,當年被安祿山所害,將史逸如捉來的,就是你和田承嗣,雖說當時你身為下屬,奉命而為,不得不然,但總是對史家不住——」薛嵩大怒道:「你要將這些事情都告訴紅線,讓她把我當仇人嗎?」薛夫人道:「我那有這個心意,我只是想——」

  薛嵩又打斷她的話道:「我固然對不住史逸如,但我收留了他的妻女,現在又替他的女兒找到了一門好親事,比段家勝過百倍千倍,史逸如在九泉之下,只怕還要感激我呢!」薛嵩還當真害怕妻子洩露秘密,所以在威嚇之後,又想以「理」服之,口氣和緩了許多。

  薛夫人道:「話不是這麼說,盧夫人屈身在咱們家裏當奶媽,直到她死,母女還未能相認。咱們倘若違背她的臨終重托,她死不瞑目。再說,當年除掉安祿山,也是全靠她的計謀,煽動嚴莊,唆使安祿山父子自相殘殺的。你今日得以做到節度使,她也有一份功勞。段珪璋和盧夫人對咱家都有大恩,今日正是你報恩的時候,依我說,不如將田家這頭婚事退了吧!」

  薛嵩面上一陣紅一陣青,咬牙說道:「你只知道報恩,你可知道若不是將紅線嫁到田家,我的性命難保!」薛夫人吃了一驚,道:「這不至於吧,田將軍是你的好朋友,難道會因為你退親而殺了你嗎?你也不是一個手無寸鐵的人!」薛嵩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怎知軍國大事。田承嗣想併吞咱們的潞州,那是已非一日的了。他近年患了熱毒風,一到夏天,就發作得特別厲害——」

  薛夫人詫道:「田承嗣患了熱毒風,這也居然和甚麼軍國大事有關麼?」薛嵩道:「唉,夫人,你有所不知,正因為他患的熱毒風,到了夏天,就發作得特別厲害,所以他就有意併吞咱們的潞州。有人告訴我,他曾對人言道,說是嫌魏州太熱,有意移鎮山東納涼。山東可正是咱們潞州節度府的轄地啊。」

  薛夫人道:「這分明只是一個藉口。」薛嵩道:「不錯,但他既然有此心意,沒有這個藉口也會有第二個藉口。我已探聽得清楚,他近年招募了勇士三千人,號為『外宅男』,就是想用來對付咱們的呀!」

  薛夫人道:「哦,所以你想巴結他,把女兒送給他做媳婦,免得他興兵打你。但倘若他果是有心吞併潞州,結了親家,他就不會打麼?」

  薛嵩苦笑道:「結了親家,他總不大好意思吧?而且咱們一向把紅線當作女兒對待,她嫁到田家去,心裏也總還是向著咱們,她並不是一個尋常的女子,——」

  薛夫人截斷他的話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要紅線作你在田家的坐探。怪不得你這麼怕我洩漏她的身世,怕她知道了你不是她的生身之父,就不會死心塌地的幫你了。」

  薛嵩道:「當然,我也不是全倚仗這個丫頭,另外我還要和滑州節度使令狐彰聯婚,由我出頭,促成三鎮的結盟互保。這樣彼此都有顧忌,就誰也不敢輕舉妄動了。只是令狐彰的女兒和咱們的兒子都還小,這婚事要緩一步,目下最緊要的還是快快把紅線嫁到田家去。」

  薛夫人嘆口氣道:「你現在做了高官,有了厚祿,但成天勾心鬥角、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其實也沒有甚麼意思。依我說,你不如就告老歸田,田承嗣要吞併山東,就讓給他好了。這頭婚事,還是把它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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