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
三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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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桌上有個筆架壓著一紙詩箋,墨漬猶新,蓬萊魔女拿起一看,寫的卻是五代詞人馮延巳的一首詩。詞道:「幾日行雲何處去?忘了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繫在誰家樹?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撩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裏無尋處。」詞中表達的是一片無可奈何的寂寞情懷,這當然是珊瑚借古人的這一首詞來排遣自己胸中的愁緒了。 笑傲乾坤笑道:「強將手下無弱兵,你這侍女卻原來也是文武雙全的才女呢。只是她塵根未斷,卻怎能做一世尼姑?」 蓬萊魔女道:「我這珊瑚妹子本是一個退隱的老鏢頭的女兒,她爹爹在她小時候曾請過一個老夫子教她詩書的。她讀的書可能比我還多呢。我一直不贊成她削髮為尼,這次我一定要勸她還俗。」 兩人談談說說,不知不覺,天色已晚,一彎眉月也已照上紗窗了,但珊瑚還未回來。蓬萊魔女正自心焦,笑傲乾坤忽道:「你聽,她回來了。咦,她怎麼不走正門呢?」 蓬萊魔女凝神一聽,果然聽得有夜行人越牆而入的聲息。蓬萊魔女悄聲說道:「來的不是珊瑚。珊瑚的輕功已得了我的六七分本領,要比這人高明得多。」笑傲乾坤是個大行家,說道:「不錯。此人輕功雜而不純,大約是個邪派中的二三流人物。咱們且別聲張,看他來意如何?」當下一口氣吹熄桌上的油燈,便與蓬萊魔女靠近窗邊,窺伺那人行動。 油燈剛剛吹滅,那人的腳步聲已走上廳堂,天上有一彎眉月,月照空庭,廳堂上雖不至於黑漆一團,但也相當幽暗。不過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都練有夜眼,只要有些微光線,就可以在暗中視物。 蓬萊魔女甚是詫異,說道:「來的是孟釗,咦,他怎麼不與桑青虹一起,卻偷偷來到珊瑚家中。他不怕他妻子知道?」笑傲乾坤道:「這不來得正好嗎?咱們可以從他身上追查公孫奇的下落。」蓬萊魔女道:「我師嫂託我照顧青虹,青虹給他騙婚,我也要著落在他的身上,把青虹找回來。好,且看他有何動靜?」 他們兩人用上乘的內功將聲音凝成一線,在暗室中任意交談,珊瑚的臥室有一面窗口正對著廳堂,但坐在大廳上的孟釗因為本領與他們相差太遠,卻是毫無知覺。 孟釗躲在廳堂一角,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面朝外向,動也不動,如有所待。蓬萊魔女道:「看這光景,他是在等待珊瑚回來。奇怪,他怎麼知道珊瑚不在家中,又怎麼知道珊瑚定然還要回來?」 過了一會,聽得大門打開的聲響,有個女子走了進來,手上提著一個籃子,果然正是珊瑚。 珊瑚卻不知道孟釗坐在她的客廳,驟然看見一個黑影站立起來,嚇了一跳,立即從籃子裏抓起一件東西,便打出去。孟釗叫道:「別打,是我!」嗤嗤兩聲,暗器插在孟釗面前的一張桌子上,卻原來是兩枝香。蓬萊魔女很是歡喜,心中想道:「這丫頭離開我兩年有多,功夫非但沒有丟荒,反而大有進境了。她籃中盛有香燭,想必是掃墓回來。」 珊瑚又好氣又好笑,斥道:「起來,我不要看你這個醜態。你得罪了桑青虹,你向她磕頭去,我才沒工夫理你們的閒事呢。」 孟釗仍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肯起來,說道:「玉姑娘,你非救我不可!唉,你不知道我與青虹名是夫妻,實則她從未把我當作丈夫看待,平時是要打便打,要罵便罵。這回她還要殺我呢!」 珊瑚道:「哦,原來你是受了嬌妻的氣到我這兒訴苦來了。你娶了桑家的二小姐,理該受點氣的。哼,你給我滾開!你們夫妻吵架,我管不著,我也管不了!」 孟釗忽地噼噼啪啪,左右開弓,自己打了自己兩記耳光,說道:「不錯,你責得很對,當初我是不該妄圖高攀,娶了這個妖女的。但這次她可是當真要想殺我,並非鬧著玩的!玉姑娘,我以前對你不起,但求你看在我爹爹的份上,救我一命!」 珊瑚冷笑道:「你還記得你的爹爹?」 孟釗眼淚簌簌落下,說道:「玉姑娘,今天你去掃墓,我也躲在墳場。你祭了你爹爹的墳,又祭了我爹爹的墳,我都看見了。我知道你還念著兩家的交情,我今晚才敢到這兒來求你的。當今之世,也只有你才能夠救我的命了。」 珊瑚聽他說到兩家死去的老人,心中一軟,說道:「好吧,你起來吧,我有話問你。」 孟釗又磕了個頭,這才起來,說道:「多謝玉姑娘救命之恩。」珊瑚道:「且慢,我還有話問你,你可老老實實地回答!」 孟釗道:「姑娘請問,孟釗決不敢有半句欺瞞。」 珊瑚道:「桑青虹這次為什麼真的要殺你?我不相信她僅僅是為了不滿意你做她丈夫。」 孟釗訥訥說道:「這裏面有個,有個原因。」 珊瑚峭聲道:「什麼原因,從實說來!」 孟釗面色蒼白,神情極是難堪,但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這,這也是我的不對。我,我不該騙了她們桑家的內功心法,私自送給了公孫奇讓公孫奇練成了桑家的兩大毒功。這件事,最後給青虹發覺了,她生氣得不得了,非要殺我不可。幸虧我及早知道風聲,要是走慢一步,今天我就沒命見你啦。」 珊瑚氣得面色鐵青,說道:「活該!你也不想想你這是助紂為虐!公孫奇練得成了那兩大毒功,給武林帶來了多大的禍害!」 孟釗顫聲說道:「是,是!但我後悔已經遲了。就是如此,還不僅僅是青虹要想殺我呢!如今江湖上的俠義道,也有許多人知道我、我是公孫奇的、的走狗,那些人也都不會放過我的!」 珊瑚氣往上湧,冷笑說道:「哦,原來你是被迫得走投無路,才跑到小廟裏燒香的。可惜我只是一尊小廟裏的菩薩,法力有限,不能度你超生!你對公孫奇忠心耿耿,為什麼不去救他庇護?」 孟釗給她罵得面紅耳赤,說道:「玉姑娘,我,我已經知錯了,只要你肯救我,我是決不會依附公孫奇的了。」 珊瑚道:「這麼說,如果我不救你,你仍然是要做公孫奇走狗的了?」 孟釗連忙說道:「不,不!這是我說錯了話。我本是俠義門風,難道我就全然不知羞恥麼?我決不能讓人家一直把我當作公孫奇的走狗看待,所以我才決心改邪歸正,來求你的。」 珊瑚點燃了桌上的油燈,仔細打量了孟釗一眼,心道:「看他神色,倒似有點誠意。但卻也還不是完全悔悟。」 珊瑚放下香籃,緩緩說道:「人最怕沒有羞恥之心,你還懂得知恥,我也未嘗不可原諒你的過錯。但你可要說老實話,是不是公孫奇不要你了!」 孟釗滿面通紅,說道:「當初是我的錯,我妄想從公孫奇那兒得到好處,妄想公孫奇可以提拔我,使我成為桑家堡的半個主人,使我成為武林中的一個人物。如今才知道完全錯了。公孫奇,他,他只是想利用我來騙桑家的內功心法,我怎能依靠他,我也決不想依靠他了。」孟釗還漏了一點沒說,他之所以要打算背叛公孫奇,那是因為公孫奇如今亦已成了武林公敵,自身難保之故。 這時,廳中已經點著了燈,蓬萊魔女看得更加清楚,她首先注意到的是珊瑚已經留了頭髮,不再是一個光頭了。蓬萊魔女暗自笑道:「原來珊瑚早已有心還俗,倒省了我一番唇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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