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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要知蓬萊魔女本領雖高,但此去實是吉凶難卜,蓬萊魔女說的這番話就是預防萬一,先給耿照來個交代的意思。耿照只恨自己的本領低微,無力相助。

  蓬萊魔女拿了乾糧,與辛、耿二人互道一聲「珍重」,便即出門,這時已是天將入黑的時分了。

  蓬萊魔女繞著紫禁城走了一周,走到了御花園牆外,好容易待到二更時分,便施展絕頂輕功,越牆而入。好在這晚碰巧月淡星疏,蓬萊魔女飛過圍牆,儼如一時飄墜,落處無聲,巡邏的衛護,竟是絲毫未覺。但見層樓叢迭,假山亭閣,星羅棋佈,一望無涯,雖然知道有個「翠寒堂」,卻不知坐落何方?蓬萊魔女只好瞎闖。走到園中深處,巡邏的衛護越來越多,蓬萊魔女雖是技高膽大,也不能不分外小心。園中有許多蒼松古柏。

  蓬萊魔女為了防人覺察,索性飛身上樹,以絕頂輕功,從這棵樹飛到另一棵樹,似靈猿一般,在樹上行走,找尋翠寒堂所在。

  蓬萊魔女腳點樹梢,「飛」過了十幾棵松樹,正自覺得這個辦法巧妙,忽聽得有人「噫」了一聲,突然間一股勁風,從她身旁刮過,樹葉紛紛落下。

  蓬萊魔女剛剛落在一棵樹上,連忙定著身形,屏息呼吸。只聽得一個人笑道:「上官將軍,你也太過慮了。只怕是飛鳥吧?」

  另一個道:「不對,不像是飛鳥的影子。」

  原來下面這兩個人是宿衛軍統領上官扶威與另一個御前侍衛。

  蓬萊魔女聽得他們的對話,知道他們也還不敢斷定是人是鳥,便借著茂密的樹葉掩蔽身形,依然不動聲息。上官扶威道:「小心為上,待我再打幾掌試試。」

  呼呼地接連發出幾記劈空掌,蓬萊魔女周圍那幾棵松樹,樹動枝搖,樹葉落了滿地。

  蓬萊魔女心頭微凜,想道:「我只道宮中衛護都是一些酒囊飯袋,卻不料也還有如此能人!」

  這人的劈空掌力大是不弱,他以掌力搜索,只要打到蓬萊魔女這棵樹上,蓬萊魔女就決難隱藏。是依然不露聲息,還是冒險立即轉移,蓬萊魔女正打不定主意,忽聽得「吱」的一聲,一條黑影從她旁邊的一棵樹梢躍過第二棵松樹,轉瞬之間,沒入林中。

  那御前侍衛笑道:「原來是個猴子,和咱們開了玩笑。」

  上官扶威道:「猴子都是飼養在猴山之中,周圍都有鐵網圍住的,怎能在園中到處亂跑?」

  那侍衛笑道:「上官將軍有所不知,昨日那猴監飼猴之時,一不小心,給兩隻猴子竄了出來,尚未拿獲,想來這只猴子就是從猴山逃出,在這裡作怪的了。」

  上官扶威沉吟半晌,搖了搖頭,說道:「不對,猴子在這麼高的樹上,影子似乎不應該有這麼大!小心為上,咱們還是分頭搜查去吧,要是偷進了刺客,事情可就大了。但也不必張揚,免得不是之時,惹人笑話。」

  上官扶成向那黑影逃走的方向追去,那禦侍衛嘀嘀咕咕地說道:「疑神疑鬼,何苦來哉?」

  自言自語,也自走開了。

  上官扶威眼力很是厲害,但也還不敢十分斷定是人非猴。蓬萊魔女卻吃驚不小,原來她在樹頂上比上官扶威看得分明,那的的確確是一個人而不是猴子。那人的輕功本領,只有在她之上,決不在她之下,正因為那人的本領太高,所以才令上官扶威也迷惑了。

  蓬萊魔女心道:「這人偷入宮中,不知所為何來?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昨晚已經走了,料想不會再折回來,偷入禁苑,而且也不像他們兩人的身材,哎呀,倘若是金國派來的奸細,這可就不妙了。」

  正自疑心不定,忽聽得有人似在她耳邊悄悄說話,聲音極細,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這聲音說道:「從這裡向西走,走過第三座亭子,折向東走,走過一座假山,再向北走,可以看見一個荷塘,荷塘對面,山腳底下,有棟房屋,那就是翠寒堂了。」

  周圍樹木靜止,杳無人影,那人是在遠處,用「傳音入密」的內功向她傳活的。蓬萊魔女又驚又喜,驚的是這人的內功如此精湛,不但在她之上,只怕笑傲乾坤與武林天驕比起此人,也是頗有不如,喜的是,這人既然暗中指點她的路徑,想必不會是敵人了。蓬萊魔女在驚喜之外,更有幾分奇怪,猜不透這個陌生人怎會知道她是要尋覓翠寒堂?蓬萊魔女無暇仔細推敲,當下就依著那人的指點走去,果然見到了荷塘。

  荷葉田田,蓮花朵朵,恍如翠蓋紅裳,微風吹過,一水皆香。蓬萊魔女暗自歎道:「此地當真是仙境一般,這皇帝老兒也太會享福了。」

  忽聽得輕攏慢撚的琵琶聲起,抬眼望去,只見翠寒堂外,臨湖的一面平臺,擺看堆滿香花鮮果的幾案,有個男子坐在當中,兩個宮娥模樣的女子隨侍左右,其中一個手抱琵琶,正在開始調弄。

  蓬萊魔女心道:「這男的想必就是皇帝老兒了,虧他還有如此閒情逸致。」

  琵琶聲初起如「間關鶯語花底滑」,瞬息一變而似「幽咽流泉水下灘」,頗出蓬萊魔女意料之外,心道:「怎的這樂聲如此淒苦?」

  手持拂塵的那個宮娥說道:「皇上,這首詞是誰做的?良辰美景,奏此淒涼曲調,是不是有點殺風景了?」

  這男子果然是南宋的天子趙構,他歎了口氣,說道:「你不必管,朕叫你唱,你就唱吧。」

  那宮娥輕啟朱唇,配合著樂聲唱道:「裁剪冰綃,輕迭數重。淡著胭脂勻注。新樣靚妝,豔溢香融,羞煞蕊珠官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問院落淒涼,幾番春暮?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裡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新來不做。」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聲聲悽楚,趙構淚滴衣襟,蓬萊魔女也不禁心酸淚咽,想道:「他在金虜南侵前夕,聽他爹爹這首以血淚寫成的亡國之詞,看來倒是傷心人別有懷抱,並非全然糊塗。」

  原來當年「靖康之恥」,徽欽二帝給金人擄去,(宋徽宗趙佶是趙構的父親,宋欽宗趙桓是趙構的哥哥。)宋徽宗擅長文學,這首「燕山亭」詞,就是他在被押赴燕京途中,自往「北行見杏花」而作的。這首詞非常細緻地描寫了他的亡國哀思。初見杏花,就想起宮女,於是拿宮女來比杏花,都是「易得凋零」的。

  從宮女想起故國故宮,想憑雙燕將這重重離恨寄回故國,可惜雙燕是「何曾會人言語」。其實,即使雙燕會人言語,但「天遙地遠,萬水千山」,它又怎知故宮何處?再想起「故宮」不能再回去了,連夢也恐怕夢不到了。當真是迴腸盪氣,不勝淒惻之至。

  這首詞寫在二十年之前,宋徽宗早已死了,在金國統治下的淪陷區,這首詞早已在漢人中私下傳誦,但在江南則還是知者無多,更沒人敢拿來演唱。蓬萊魔女心想:「這皇帝老兒若是稍有心肝,聽了他爹爹這首詞,也該奮起抗敵。」

  琵琶戛然而止,兩個宮娥都是大為惶恐地望著趙構。

  趙構深深歎了口氣,說道:「朕今晚在翠寒堂聽你琵琶,樂聲是歡快也罷,淒涼也罷,朕都算得是享盡了帝王之福了。只怕他日羈身異域,舉目無親,北國風沙之中,只能聽胡雁的哀鳴。」

  那兩個宮娥惶然伏地,說道:「陛下何出此言?」

  趙構將她們拉了起來,緩緩說道:「這首『燕山亭』詞是太上皇北狩途中的禦制,(按:徽欽二帝被金人擄去,當時宋人的談話或文字紀載,為之隱諱,美其名曰『北狩』。)有人抄了一份給我。如今金主完顏亮揚言要到臨安來度中秋,胡馬窺江,戰雲已布,朕恭聆上皇禦制,能不興悲?」

  蓬萊魔女心道:「原來這皇帝老兒乃是恐懼自己陷於父兄同樣的命運。他不恩報仇雪恥,卻畏敵如虎,可堪浩歎!不過,只要他懂得傷心,也還不算是十分糊塗的昏君。」

  她在感慨之中又有幾分奇怪,「是誰將他爹爹首流亡詞草抄來給他?朝中的文武大臣,未必有這麼大膽?嗯,抄這首詞給他的人也真是有心之人!」

  那兩個宮娥面面相覷,不敢言語。有個小太監上來俯伏說道:「陛下今晚到那座宮中安歇,還是傳那位貴妃娘娘到翠寒堂來,夜已深了,請陛下降旨。」

  趙構歎口氣道:「朕那還有心思作樂?今晚朕留宿翠寒堂,什麼人都不宣召,你們也不要來嘮嘮叨叨了,讓朕安靜一宵。」

  那小太監大氣也不敢透,應了一聲:「是!」

  便退了下去。趙構道:「你們吩咐小宮娥給我焚香備茶,朕今晚在書房獨宿。你們也無須伺候。」

  那兩個宮娥道:「早已安排妥貼了,夜已三更。皇上龍體要緊,有什麼奏章,明日再看吧,請陛下早些安歇,」趙構道:「好,你們倒很會體貼朕,但也不必你們多話了。這就進去吧。」

  那兩個宮娥陪著趙構進去,之後出來了兩個侍衛,在翠寒堂外面站班。蓬萊魔女心道:「皇帝老兒今晚獨宿翠寒堂,這倒是個難遇的良機。」

  當下折了手指般大小的一節柳枝,用重手法擲入荷塘,發出輕微的聲響,那兩個侍衛耳目靈敏,聽得聲響,趕忙到塘邊來看,笑道:「原來是風飄落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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