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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耿照雖是用力叫喊,但鐵拐與金鋼圈的碰佔之聲如雷震耳,他的聲音被雙方兵器的碰擊聲音所淹沒,薩老大竟似不曾聽見,仍未住手。

  耿照心道:「傷了薩老大固然不好;這孟老太於表妹有恩,傷了她我也難堪,」心中著急,一按欄杆,便跳下去。

  秦弄玉與他並肩而立,見他突然跳下,吃了一驚,失聲叫道:「表哥!」跟著也跳下去。她本是擔心耿照跌倒,卻未想到自己也是病體初癒,氣力不加,腳尖看地,陡地一震,禁不住一個蹌踉,自己先跌倒了。孟霆大驚,緊跟著也連忙跳下。

  耿照有大衍神功的底子,歇了這一陣子,精力恢復了幾分,反而比表妹強些,一著地便站穩了腳步,聽得表妹驚呼,趕忙回臂一抱,恰恰將秦弄玉抱個正著。孟霆正跑過來要將秦弄玉扶起,不料慢了一步,秦弄玉已在耿照懷中。孟霆見此情狀,那隻手伸出去不是,縮回來也不是,心裏一股酸味,大是尷尬。

  耿照道:「表妹,可摔著了?」秦弄玉滿面通紅,說道:「多謝表哥,沒事。」掙脫了耿照的懷抱。

  耿照正要跑過去說明真相,勸雙方罷戰,只聽得「轟」的一聲,孟老太一拐掃過去,將一塊大湖石打得四分五裂。薩老大讚道:「好一招伏魔杖法!」他本來可以趁此時機,將金鐵圈橫砸過去,孟老太招數使老,拐杖未及收回,不死也要重傷。但薩老大的金鋼圈舉在空中,卻未落下。

  孟老太怒道:「誰要你讓?接招!」薩老大退後一步,忽地叫道:「且住!你可是孟振的婆娘?」孟老太怔了一怔,道:「你是誰?」薩老大哈哈一笑,將金鋼圈一晃,說道:「江湖上使這兵器的沒有幾人,孟大哥沒有和你說過我們兄弟嗎?」

  孟老太瞿然一省,說道:「你是薩氏三雄中的老大、老二?」薩老大道:「我正是老大薩剛。嘿、嘿,我今晚倒是誤打誤撞,撞著了大嫂了。我只道你們是住在鄉下,卻原來就住在這個小鎮,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了。孟大哥呢,在不在家?」孟老太道:「先夫過世已兩年了。但先夫在日也曾提過那年在青州得過你們兄弟之助,今日巧遇,請進寒舍一敘。老身還要請教,你既不知此處便是我家,深夜到來,卻又為了何事?」

  這時,耿照、秦弄玉、孟霆三人已是一齊來到。薩老大笑道:「耿相公果然是在這兒。孟嫂子,我是找這位耿相公來的。怎麼,耿相公,你和孟家原來也是相識的嗎?」耿照道:「我也是誤打誤撞,在此處巧遇了我的表妹。」薩老大詫道:「你的表妹?」他以為秦弄玉是孟老太的女兒,不解他們一個天南,一個地北,怎麼會有親戚關係。耿照道:「我的表妹是孟老太的乾女兒。她父親秦重是我姨父。」薩老大這才清楚其中關係,哈哈笑道:「這可真是巧遇了!」

  孟老太將薩老大請進客廳奉茶,坐定之後,說道:「你們薩氏三雄聽說一向是形影不離的,老二、老三呢?若在此地,何不也請過來一見?先夫雖然去世,老身也該為他謝一謝你們當年相助之德。」江湖人物,素重恩仇,是故孟老太有此言語。薩老大嘆口氣道:「我的三弟已遭橫死。我和二弟早已不於這刀頭舔血的生涯了。這次我是與二弟護送一位辛大人赴任,路過貴地的。」

  薩氏三雄是黑道上鼎鼎大名的人物,當年的名頭,比孟家夫妻還要響亮。孟老太聽了詫道:「這位辛大人是什麼官兒,差得動你們兄弟。」薩老大笑道:「官並不大,只是一個五品官階的江陰簽判。但這位辛大人的名聲,卻是通國皆知的。」孟霆道:「敢情是率領義軍渡江的辛棄疾、辛將軍麼?」薩老大道:「正是這位辛將軍。」孟老太道:「原來是他,怪不得你們兄弟願意為他執役。但他功大官小,卻是令人意想不到。」

  薩老大道:「辛大人奉命參贊江陰軍務,手下正要得力之人相助。我冒昧問問嫂子,你們母子如今可還幹不幹綠林營生?」孟老太嘆道:「先夫過世之後,我早已心灰意冷,金盆洗手了。江湖上風波險惡,小兒本領尚未學成,我也不放心讓他到外間闖盪。」薩老大道:「既然如此,侄兒可想圖個出身麼?」孟老太道:「你的意思是要小兒跟隨辛大人,圖個軍功?」薩老大道:「不錯。這位辛大人不比尋常官兒,跟他當差,絕不至於受官場的骯髒氣。而且如今金虜南侵在即,你們這兒離江陰不過二百餘里,早晚會作戰場。即使不是為了圖個功名,也該執戈禦敵。」

  孟老太道:「你的話說得很有道理,我也多謝你肯提攜侄兒。但一來我已是風燭殘年,母子相依為命;二來料想你也知道,你孟大哥幹了幾十年刀頭舐血的生涯,不免也結下一些厲害的仇家,你侄兒本領還未學成,我必須在閉眼之前,多教他一點防身本領。不怕你薩老大見笑,我是自知沒有幾年陽壽的了,人老志短,實是捨不得讓兒子離開。金兵若然殺來,那時我們母子再作打算吧。」

  孟老太只有這一個兒子,捨不得讓他離開,那也是人之常情,薩老大不便勉強,當下說道:「軍情緊急,我們明日一早,便要護送辛大人起程前往江陰,如今得見嫂子,已了心願,請恕我們要告辭了。」

  耿照心中七上八落,終於鼓起勇氣,說道:「孟老太,多謝你照顧了我的表妹。她無親無故,我想請她與我同赴江陰。」孟老太愕然道:「你是要她明早便跟你走?」耿照道:「正是此意。現下兵荒馬亂,結伴同行,也好有個照料。」孟老太道:「你可知道你表妹是病體初癒麼?」

  耿照道:「江陰離此處不過二百里,我們一路可以在驛站換馬,明日一早動身,晚上也可以到了。表妹雖是新病初癒,在馬背上一日,總還可以經受得起吧?」孟老太道:「你們辛大人可有帶家眷同行麼?」耿照道:「沒有。」孟老太道:「那麼她一個孤身女子住在官衙,也是很不便啊。倒不如在我這兒,彼此還有個照料。我是她的乾娘,怎說得上她是無親無故?」

  耿照想不到孟老太如此不通情理,心道:「若是表妹允婚,我到了江陰,就與她成親,夫妻之親,難道不親於你這個乾娘?」

  可是這些話,他可沒有那麼厚的臉皮說出來。

  薩老人雖是不知道耿照與秦弄玉的關係,但聽了耿照的話,看了秦、耿二人的神情,也瞧出了幾分,心道:「孟大嫂也是忒不識趣,人家表兄表妹,看來亦已是情投意合,你只可成全他們,怎可以將他們分開?」看不過去,當下便插嘴道:「辛大人雖然沒攜家眷,但官衙之中,總還有同僚眷屬,使喚丫頭,秦姑娘也不怕沒人作伴。再說秦姑娘也不是普通女子,她一身武藝,難道還怕她不會照料自己嗎?咱們還未曾問秦姑娘的意思呢,依我說呀,他們年輕人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作主吧。」

  薩老大所說的話在情在理,孟老太不覺惱羞成怒,說道:「我是一片好心。薩老大你這麼說,倒像我是強留秦姑娘了。」薩老大心道:「可不是嗎?我看你就正是存著私心。」但他與孟老太是初次相見,卻也不便坦率地直指其非,只好笑道:「孟嫂子,你愛護乾女兒那是人情之常。但這位耿相公是她的表哥,要照顧表妹,那也是人情之常。」孟霆冷冷說道:「媽,你別多說了。人家表兄表妹,當然是親上加親。你只不過是乾娘,總是疏了一層……」

  秦弄玉眼中蘊淚,說道:「孟大哥,你不要這麼說。乾娘救了我的性命,醫好了我的病,待我有如親生兒女,我是感激得很。但我、我……」孟老太道:「對啦,你自己的意思怎樣?是願意留在乾娘這兒還是跟你表哥?」

  秦弄玉心中亂成一片,想道:「我本是想成全表哥與珊瑚姐姐,但若留在乾娘這兒,只怕又擺脫不了孟大哥的糾纏。」她剛才的語氣,本來已想拜辭乾娘,跟隨耿照同去的,但被孟老太這麼單刀直入地問她,她畢竟是個少女,臉皮薄嫩,一時間又不好意思明言心事,只覺左右為難。

  正在局面尷尬,大家都在等待秦弄玉說話的時候,忽聽得嗚嗚嗚三聲響箭,一長兩短,孟老太面色倏變。薩老大悄聲說道:「是你的仇家來了麼?」

  孟老太道:「這是飛龍島的鳴鏑,島主料想不會親臨,來的多半是他的使者。」薩老大不禁大為驚異,心道:「孟家在綠林中的地位也算得是第一級的了,這飛龍島主卻是何等身份,只派使者前來,就能令到孟嫂子吃驚?」

  孟老太低聲說道:「這飛龍島主是長江兩岸水陸兩路的黑道大哥,這兩年才崛起的,你大約還未知道。」薩老大道:「你和他有什麼糾葛?」孟老太道:「目下尚未知道他的來意如何?你們暫且躲一躲吧。我不想與他結怨,倘若當真是非動手不可之時,那時再請你老大助拳。」

  薩老大、耿照、秦弄玉、孟霆四人都躲進廂房,只剩下孟老太一人留在客廳。只聽得她連發三次嘯聲,也是一長兩短,嘯聲過後,便聽得有人朗聲說道:「飛龍島使者多謝孟舵主接見。」

  響箭與孟老太的嘯聲都是暗號,飛龍島的使者,接江湖規矩,先發響箭通報,等待孟老太的答覆,然後再進入孟家,看來已是給了孟家幾分面子。

  只見兩個大漢走入客廳,其中一人手裏拿著一枝漆得通紅的令箭,說道:「這位想必是孟大嫂,請你接綠林箭。」孟老太道:「先夫已經過世,你們的島主還未知道麼?」那使者道:「孟舵主去世,你和令郎可還在啊。」孟老太道:「先夫去世之後,我也早已金盆洗手了。這綠林箭請恕我不能接下。」

  那使者哈哈笑道:「孟大嫂,要改邪歸正了麼?但你們孟家在綠林混了幾十年,說句笑話,也就等於是在綠林中有了戶籍了。孟舵主去世,你和令郎也還要應卯的。島主的綠林箭,我看你不接下也得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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