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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九


  柳元甲彷佛有點精神不屬,呆了一呆,問道:「我剛才說到那裡?」

  蓬萊魔女道:「說到你將我放在路旁,獨自一人,負傷而走。」

  柳元甲接續說道:「我獨自一人,負傷而走,一路上的食宿等等問題,那就簡單多了。日間我躲在山洞裡,晚上方始趕路,說來也真夠運氣,以後就沒有再碰上追兵。我漸漸養好了傷,終於在一個月之後,偷偷渡過長江,來到江南。唉,想不到一到了本國的疆土,又碰上了倒楣的事情。」

  蓬萊魔女推算了一下時間,說道:「那時還是秦檜這個奸賊當權在位吧?」

  柳元甲道:「不錯,我來到江南這一年是紹興十四年。距離嶽少保被害,還不過三年,秦檜正得皇上重用,官居宰相,進魏國公。他當年與金兀朮勾結,害死嶽飛,此事到如今是人人知道的了。但那時我剛從金人統治之下來到江南,對國家大事,懵然無知。怎料得到南宋朝廷,竟是權奸當道、忠良退避的一副亂糟糟的局面。

  「我那時正當盛年,抱著一腔熱血,想把我所得的穴道銅人圖解,歸還大內,這圖解雖不齊全,也是盡了我當子民的一點忠心。我還想投軍執戟,為國馳驅。於是我到臨安府求見府尹,意欲稟報這件秘密,請他轉達九重。那知這府尹是秦檜的奸黨,一聽說我是從金國逃來,問了我的名字之後,突然就一拍驚堂木,指我是個奸細,叫公差把我鎖了起來,當天就打進黑牢去了。」

  蓬萊魔女道:「天下竟有這等狗官!」

  柳元甲笑道:「不過說起來我也還要多謝他呢。」

  蓬萊魔女道:「這等既糊塗又無恥的狗官,對爹爹還能有什麼好處,要多謝他?」

  柳元甲笑道:「正是因為這狗官糊塗,只聽說我是從金國逃來。意圖投效朝廷,就把我拿下來了。要是他一開首先以禮待我,問明我的來意,我一定會把秘密說出來,穴道銅人的圖解也會交給他了,我本來就是請他呈報皇上的啊。他這麼一來,倒讓我保存了我所得的寶物了。豈不是要多謝他麼?」

  蓬萊魔女道:「與其交還皇上,也不過是令這寶物塵封大內之中,倒不如爹爹留下來自用了。」

  心想:「怪不得爹爹的武功如此高強,原來他得了十三張穴道銅人的圖解,又得了陳摶的內功心法──半篇指元篇,經過了二十年的勤修苦練,自是足以稱霸武林了。」

  柳元甲接著說道:「我被押進監牢,這才知道我是犯了當時的流行罪。」

  蓬萊魔女詫道:「只聽說有流行病,還有流行罪麼?」

  柳元甲道:「這流行罪也就是愛國罪的別名,孩子,你初到江南還未懂得。」

  蓬萊魔女歎了口氣,說道:「我懂得了,朝廷畏敵如虎,凡敢倡言保國抗敵者,就會給加上罪名。」

  柳元甲道:「現在已是好得多了,當時還嚴重呢。那時秦檜害了嶽飛未久,群情憤激,秦檜一意通敵主和,不惜與民為敵,凡有口出怨言,或密謀抗金的都立即逮捕。監獄裡關滿了人,在我那號監房裡就有這樣幾個犯了愛國罪的太學生。(宋代教育制度,在京師設立的最高學府稱國子監,在國子監就讀的士子稱太學生。)我也是進了監獄之後,聽得同獄難友談論,這才知道,像我這樣從金國進回,而又揚言抗金的義民,實是最犯朝廷之忌。」

  兩父女相對歎息了一會,柳元甲接著說道:「後來出獄之後,我又知道,原來金國的密使,早已到了臨安,將我的名字通知秦檜,請秦檜教屬下,將我訪拿。我這麼一來,等於是自行向臨安府投到了。那臨安府尹,將我打過監獄,本事等待稟報了秦檜之後,第二天就移解給太師府,讓秦檜把我當作一件禮物,送回金主的。我在監牢裡知道南宋小朝廷的真相之後,那裡還能忍受,當晚就殺了獄卒,越獄而逃。」

  柳元甲長長歎了口氣,說道:「從此之後,我對國事心灰意冷,索性就做起江湖大盜來。我逃出金國皇宮之時,曾順手盜了金宮的一些珍珠寶貝,十餘年來,幹那黑道的營生也所得不菲,因而在三年前金盆洗手,擴建了這座園林。我雖不敢說富堪敵國,也差可比擬王侯了。哈哈,想不到我有錢有勢後,昔年要緝捕我的官府中人,如今是唯恐巴結我都巴結不到了。當然也更沒有誰敢追問我的來歷了!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是得意的自豪,也是憤慨的發洩。蓬萊魔女呆了一呆,忽道:「爹爹,你有錢有勢,官府中人固然是來巴結你,但老百姓對你確實怨聲載道呢!」

  柳元甲笑聲一收,眉頭略皺,問道:「你路上聽到了什麼?」

  蓬萊魔女道:「他們說你的手下幾百家丁個個如狼似虎,欺壓小民!」

  柳元甲道:「哦!有這等事?也許是我一時失查,馭下不嚴!有那麼幾個奴才,借我的名頭招搖,仗勢淩人,也說不定。以後我嚴加整肅,也就是了。你還聽到什麼?」

  蓬萊魔女道:「這周圍百里之內的田地、當鋪都是你的,你的總管說一句話就是聖旨一般。」

  柳元甲道:「這又怎麼了?」

  蓬萊魔女道:「你收取貴租,盤剝重利,小百姓是苦不堪言。這些事情,爹爹難道也不知道,聽從手下胡為,向來不管的麼?」

  柳元甲甚是尷尬,打了個哈哈,說道:「瑤兒,你要知道,我是做了十幾年強盜頭子的,我的手下弟兄不少,金盆洗手之後,靠我食飲的少說也有千人。我雖然也頗積有貨財,但我既嚴禁他們再去搶劫,長此下去,也不難坐吃山空。我薄置田產,經營典當,那也無非是為維持生計,出於無奈的啊!」

  蓬萊魔女道:「爹爹要顧手下兄弟,也得要顧小民生計,否則豈不是有背俠義之道,反而變成惡霸了?」

  柳元甲更是尷尬,只好用笑聲掩飾窘態,哈哈笑道:「爹爹縱是不材,也不至於做個惡霸。但既有此等弊端,我也須當加以改善。田產典押都是有人專職經管的,明日我親去查帳,若有不當之處,自當改訂則例,務求當贖公平,田租合理,那也就是了。哈哈,怪不得你今晚闖進千柳莊來,敢情是聽了這些怨言,要為民除害來了?你爹爹還不至於像你想像那樣的兇橫霸道呢。」

  蓬萊魔女道:「爹爹力抗金虜,金宮盜寶,殺敵鋤奸,不愧是個英雄豪傑,女兒佩服得緊。只求爹爹在大節無虧之外,也能顧全小節,那就是個完人了。」

  柳元甲這才松了口氣,笑道:「我漸入老境,精神不濟,行事乖謬之處,想來也是難免的。你來得正好,有見得到的地方,可以隨時提醒我。」

  蓬萊魔女道:「爹爹,請恕女兒冒昧,要問爹爹一樁事情,這可是與大節有關的了。」

  柳元甲皺眉道:「哦,是與大節有關的?你又聽到了什麼了?」

  蓬萊魔女道:「這不是聽來的,是女兒昨晚親眼見到的。爹爹,你為什麼款待那個金國國師金超嶽做你的首席貴賓?」

  柳元甲道:「他當真是金國的國師麼?笑傲乾坤華穀涵與我作對,焉知道不是他的謊言?」

  蓬萊魔女道:「不,我知道得清清楚楚,這祈連老怪確實是金國國師。」

  柳元甲怔了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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