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一五五


  孟釗流下了幾滴眼淚,哽咽說道:「這是主母臨終之時交給我的。她說她與那賊子已是恩斷義絕……嗯,這『賊子』二字指的就是主人了。我不敢以下犯上,我只是轉述主母原來的言語。」

  桑青虹道:「我正是要聽我姐姐原來的言話,你無須忌諱,快說!公孫奇他殺了我的姐姐,還怕什麼叫他賊子?」

  孟釗接著說道:「主母言道,她、她與那賊子已是恩斷義絕,這個玉釧,她是絕不願再戴著它,讓它陪同入土了。因此,她把玉釧除了下來,一來是不願睹物傷情,二來也好拿與我給你作個信物。你看這玉釧上還有你姐姐的血漬!」

  倘若孟釗單單憑著這個玉釧,桑青虹還未必會相信他,因為他是公孫奇的心腹,也可能是公孫奇交與他的;但如今孟釗是拿了這個玉釧來指證公孫奇是殺人兇手的,公孫奇絕不會差他來指證自己!因此儘管桑青虹初時對孟釗極是懷疑,到了此時,卻不能不相信了他的說話,她那裏知道,公孫奇殺妻的事實是真,但孟釗的說話卻仍然是假。這玉釧是桑白虹在氣憤之下,摔出窗外,給孟釗拾獲的。

  孟釗拭了淚珠,接著說道:「小的多承主母信賴,粉身碎骨,不足圖報,赴湯蹈火,亦所甘心!主母要我與你設法給她報仇,如今就聽二小姐的吩咐了。」桑青虹道:「且慢,我有事還要問你。」孟釗道:「二小姐還不相信麼?你姐夫表面對妻子恭順,實在已是處心積慮,早已想謀殺你的姐姐了!」桑青虹道:「我不是說的這個。據你說,我姐姐臨終是你在她身邊,除了你之外,還有沒有別人?」孟釗道:「那有別人,就是小的一個!」桑青虹道:「但我卻聽得有個人說,她當時也在我姐姐身邊,她卻沒有提到你。」

  孟釗道:「你說的這個人,想必是蓬萊魔女了?」桑青虹道:「不錯。我聽到的是:我姐姐臨終之際,只有蓬萊魔女在她身邊。」其實還有桑家那四個老僕當時也是在場的,但剛才因為蓬萊魔女無暇與桑青虹細說,是以桑青虹未曾知道,便以為只有蓬萊魔女一人。

  孟釗眼珠一轉,作出驚惶焦急之狀,說道:「二小姐,你可曾上了蓬萊魔女的當?」桑青虹道:「上什麼當?你不是說,我的姐姐不是蓬萊魔女所殺的麼?」孟釗道:「可是這魔女卻另有用心。我將當日的情形說出來,你也可以想得到她是什麼用心了。」桑青虹道:「好,你說吧!」

  孟釗早已打好腹稿,當下說道:「這事還得拉遠一點來說。不錯,你的姐姐並非蓬萊魔女所殺,但卻也不是與蓬萊魔女毫無關係。你的姐夫與蓬萊魔女是師兄妹,他表面和妻子十分恩愛,其實心中暗戀的卻是這個師妹。二小姐,這你可想不到吧?」

  桑白虹素來多疑善妒,生前為了窺破她丈夫暗戀蓬萊魔女之事,已不知和公孫奇吵鬥過多少次了,作為桑白虹的妹妹,桑青虹當然是知道的。她聽了孟釗的話,「恍然大悟」,說道:「哦,我知道了。公孫奇是為了這個魔女,這才對我的姐姐下了毒手的!可是據我所知,蓬萊魔女卻不似喜歡他呀?」孟釗道:「你姐夫是色迷心竅,他怎知道他這師妹後來會那樣待他?他只是片面單思,便對妻子下了毒手,我想他如今也應該是後悔莫及了。」桑青虹打斷了孟釗的「評論」,說道:「蓬萊魔女後來怎樣對他?閒話少說,你只是說當日的情形吧!」

  孟釗道:「那一日晚間,我忽被哨聲驚醒,匆匆跑出去察看,只見楊大叔、何大叔他們一共四個人向主母所住的那幢樓房的方向跑去。我知定是出了事情,我受了桑家厚恩,自是不能坐視,便也跟著他們跑去。不料我還未追上他們,他們也還未曾趕到,就在園中那個荷池前面,便碰上主人了。奇怪的事突然發生了,我知楊、何、蕭、李這四位大叔都是你們桑家幾十年的老僕人,不料主人卻突然向他們四位痛下殺手,哎呀,將他們全都打傷了!」

  孟釗說得活龍活現,不由桑青虹不信,她大驚之下,叫起來道:「好狠毒的公孫奇!唉,這四個老僕對我姐姐忠心耿耿,我姐姐叫他們前來救助,卻累他們受了橫禍了!快說,後來怎麼樣?這四位老人家可是都喪在那賊子手下了?」孟釗道:「第二件奇怪的事接著發生,臨時來了救星,這四位老人家雖是受傷,卻幸得保存了性命。」桑青虹道:「是誰教了他們?」孟釗道:「是蓬萊魔女!」

  桑青虹剛剛得過蓬萊魔女的救助,雖然兩人仍是格格不入,但心裏對她已是多少有了幾分好感,便道:「這魔女倒是有點兒俠義心腸,她不恥她師兄所為,救了咱家這四位老僕,那也並不奇怪。」

  孟釗嘆了口氣,說道:「二小姐,你若是這麼想,那就錯了。」桑青虹道:「難道這魔女是別有用心?好,你說下去吧,後來怎樣?」

  孟釗嘆過了氣,接著說道:「蓬萊魔女現身之後,把主人打得大敗而逃,主人中劍受傷,逃出了桑家堡。蓬萊魔女也不去追趕他,卻獨自走上主母的樓房。」桑青虹道:「哦,這麼說,她是曾經和我的姐姐見過面。」

  孟釗道:「不錯,但主母臨終的時候,卻只是小人在她身旁。」桑青虹道:「那時你也跟她上去?」孟釗道:「不,這些事情來得太過意外,我不明底細,怎敢露出行藏?主人傷害那四位大叔之時,我是匿在假山石後,嚇得呆了,直到蓬萊魔女走了之後,我才敢出來。」桑青虹道:「哦,蓬萊魔女只是進去一會,便又走了?」孟釗道:「大約是半炷香的時刻,蓬萊魔女便匆匆走了,看情形她是去追趕主人。」

  桑青虹道:「別把那賊子再稱作主人了。」孟釗道:「是。小人稱呼慣了,一時改不了嘴,請二小姐寬恕。」桑青虹道:「那魔女走了之後,你怎麼樣?」孟釗道:「我知道定是出了事情,那魔女走了之後,我便上樓去探望主母。我未經傳喚,私自闖進主母的房間,實是無禮得很,但那時也顧不了這許多了。」桑青虹道:「沒人再追究你這些小節了。快說下去吧,那時我的姐姐如何?」

  孟釗又擠出了兩滴眼淚,哽咽說道:「可憐主母已是面如金紙,奄奄一息。幸虧她知道我一向對她忠心耿耿,對我還能相信。她一見我進來,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叫我在她身邊坐下,叫我不可自費力氣救她,只許我聽他說話。」桑青虹心道:「大約是我姐姐傷得太重,已知回生乏術,故而急著交代後事。但她卻怎麼這樣相信孟釗?」

  孟釗接著說道:「主母將她遭受主人,不,遭受那賊子毒手之事告訴了我,囑咐我兩件事情,要我牢牢記著轉告你的。」桑青虹道:「那兩件事情?」孟釗道:「一是給她報仇,二是要你當心,不可上了蓬萊魔女之當!」桑青虹道:「哦,姐姐怕我上當?蓬萊魔女有什麼可疑之處給她看破了?」孟釗道:「據主母說,蓬萊魔女見了她之後,就聲言給她報仇,但卻要向她索取你們桑家的武功秘笈。」

  桑青虹心想:「我道蓬萊魔女有如此好心,原來如此。她也是像她師兄一樣,覬覦我桑家的絕世武功。」連忙問道:「我姐姐可曾上了她的當?」孟釗說道:「主母老練精明,他知道那麼囑咐你,她自己還能上當?她當時假裝昏迷過去,蓬萊魔女在她身上搜不出什麼武功秘笈,便拿了那個哨子走了。」

  孟釗編造的那個長篇故事有真有假,兩三成真,七八成假,正因假中有真,而且合情合理,連每一個小節都照顧周全,等於給桑青虹心中的疑問一一作了解釋,不由得桑青虹不信!桑青虹心道:「怪不得那哨子到了她的手中,原來是我姐姐曾在遭難之時吹過那個哨子召集僕人,蓬萊魔女那樣聰明的人,當然知道了這哨子的用處,並牢牢記下了如何吹法了。哼,這魔女雖不是殺害我姐姐的兇手,用心卻也是奸險無比!」孟釗的厲害就正在此等地方,他並不把蓬萊魔女完全說成壞人,卻使得桑青虹自然而然地在聽了他的「故事」之後,對蓬萊魔女生了惡感。

  此時桑青虹心上只有一個疑團,她望了孟釗一眼,淡淡說道:「孟釗,公孫奇一向把你視同心腹,何以你不幫他,反而效忠主母?」孟釗突然滿面通紅,現出忸怩的神態,囁囁嚅嚅地說道:「奴才不敢說。」桑青虹道:「為什麼不敢說?」孟釗道:「我、我、我怕二小姐你聽了,生、生氣,我、我擔當不起!」桑青虹道:「我只要你的真話,決不怪責你便是,你放膽說吧!」

  孟釗低下了頭,輕聲說道:「奴才的心事二小姐想必也約略知道了?奴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明明知道是得不到的,但只要能為我敬慕之人稍盡一點心意,我此生也是可以無憾了。而且主人雖是待我好,我總是桑家的僕人,我只知道要效忠主母和你二小姐。主母她、她也是知道,知道我這個心事的。奴才這點癡心,求小姐鑒諒,小姐你若生氣,打我,罵我,殺了我,我都甘心領受!」

  桑青虹杏臉飛霞,有幾分著惱,但也有幾分歡喜,要知她剛剛受了耿照的冷淡,正在感到羞辱,心中也正是對耿照由愛生恨,失意非常的時候。想不到世上竟然有個男子,將她視作天人,對她傾慕備至,雖說這人是個下人,但卻也多少滿足了她的自尊,何況孟釗出身也並不低微,他是名武師之後,還曾經是珊瑚的情人,而珊瑚正是桑青虹當作情敵的。少女的心理就是這樣奇妙,桑青虹本是對孟釗殊無好感,但他來得正是時候,話又說得恰到好處,桑青虹聽了,反而對他起了憐憫之情,同時又為珊瑚的舊情人對她如此傾倒而驕傲,因此儘管她還是不愛孟釗,但對他已是改了觀感,不似從前那樣討厭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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