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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柳元甲雙眉倒豎,臉如塗朱,喝道:「什麼?你敢小視於我?」

  試想:柳元甲是何等身份,焉能以二敵一,與金超嶽聯手來夾攻華穀涵?華穀涵面不改色,淡淡說道:「不敢。但柳莊主你雖然是只講私誼,我華某人卻須先分敵我,敵我不兩立,正邪難共存,我絕不能將這位金國國師放過一邊,置之不理,你若看不順眼,那只有與他同上了!」

  話語說得分明,他是定要先鬥金超岳,柳元甲要嘛就袖手旁觀,要嘛就並肩齊上。他絕不能舍了金超嶽來先鬥柳元甲。

  這番話說得辛辣之極,教柳元甲發作也難,不發作也難,要知柳元甲雖是與金超嶽有所圖謀,但絕不願秘密公開暴露,所以對金超嶽的身份一直還要隱瞞。如今華穀涵口口聲聲的是「金國國師」、「分清敵我」,柳元甲若是助金攻華,那不是表明站在敵國這一邊了?何況以柳元甲的身份,也絕無以二敵一之理。

  場中這班江湖豪客對柳元甲素來畏服,但民族氣節多多少少總還是有的,聽華穀涵說得大義凜然,有一些人已禁不住輕輕鼓掌。柳元甲面上一陣紅一陣青,唯恐失去人心,更多幾分顧忌。柳元甲的心腹則在人群中展開遊說,說來說去,也無非兩點,一是動以地域之見,說華穀涵乃是「強賓壓主」,藐視江南武林;一是恃著證據尚未確鑿,說華穀涵的話乃是信口胡言,不可輕信。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文逸凡忽地攔著柳元甲道:「柳莊主還請三思!」

  柳元甲道:「何事三思?」

  文逸凡道:「既有四張請柬,便須三思而行。這位金先生固然是你請來的貴賓,但這位華大俠也是你發帖請來的朋友呀!」

  柳元甲正是想把事情縮小到「私誼」範圍,文逸凡則怕華穀涵吃虧,故而迎合他的心意,指出雙方都是他請來的朋友,教他容易落台。但「四張請柬」這一句話,卻還是暗暗刺了柳元甲一下。

  金超岳倒是滿心希望柳元甲出頭,他好坐山觀虎鬥的。可是柳元甲已躊躇不前,而華穀涵又是咄咄迫人,已直接向他挑戰。他若不上去應戰,什麼面子都掉盡了,他豈能當著江南的武林人士,失了體面?當下把心一橫,心想:「憑著我的陰陽二氣,兩大奇功,未必便輸給這笑傲乾坤!」

  心念未已,華穀涵摺扇一張,已到了他的面前,冷冷說道:「這裡是大宋地方,容不得你立足此地,你不敢應戰,就快給我夾著尾巴滾吧!」

  金超嶽大怒道:「難還怕你不成!」

  呼的便即一掌發出!

  金超嶽掌力一吐,登時熱風呼呼,熱浪四溢,在這場邊圍觀的賓客也覺觸體如燙,驚叫聲中,紛紛後退。華穀涵卻是動也不動,只摺扇輕輕一撥,一股熱風已是向金超嶽反吹過來,熱風中卻又有一絲清涼的涼意,令人覺得十分受用。金超嶽大吃一驚,心道:「這小子的內功倒是古怪,莫要著了他的道兒!」

  一聲大喝,左掌相繼發出。這一次掌力一時,卻是寒飆卷地,登時似從炎炎的夏日一步踏進蕭殺的寒冬,那些在場邊駐足圍觀的賓客已經是退後數丈了,兀自感到冷風撲面,冷氣侵肌,功力較低的竟禁不住渾身發抖,牙關格格作響。轉瞬間場邊的觀眾已是寥寥落落,十之八九遠遠走開,只有十來個功力最高的還在離場三五丈內。

  原來金超岳這一冷一熱的奇功,名為「陰陽五行掌」,乃是將兩門最厲害的邪派功夫──「雷神掌」與「修羅陰煞功」合而為一,苦練了三十年這才練成功的。他剛才右掌發的是雷神掌,如今左掌發的則是修羅陰煞功。

  華穀涵一個轉身,摺扇又是輕輕一撥,一股冷風登時又向金超嶽反吹過來,冷風之中卻又有一絲絲暖氣混了進來,令人如受春風吹拂,舒服非常,不由得神思困倦,就似想去睡覺似的。

  金超嶽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華穀涵這把摺扇,不但將他的陰陽二氣搧開,而且還能顛倒陰陽,運功反擊。兩招一過,金超嶽己試出華穀涵的內功比他純正深厚,當真是他平生所從未遇過的勁敵!

  華穀涵也在心頭微凜,暗自想道:「這老怪果然名不虛傳,非同小可。他的內功雖不及我的純厚,卻比我霸道多了。幸虧他這兩門邪派奇功,尚未練到登峰造極,要是給他練到第九重,我今日絕難應付。」

  原來他雖然能搧開對方的寒風冷氣,卻不能全部驅除,因此也還要運功抵禦。

  金超嶽猛地一咬舌尖,舌頭一痛,登時精神抖擻,睡意全消,一掌緊似一掌,向華穀涵展開猛烈的攻擊,華穀涵衣袂飄飄,摺扇搖搖,也以最上乘的內功展開反擊,兩人打得難分難解。

  戰到緊處,華穀涵驀地一聲長笑,笑聲宛若龍吟,綿綿不斷!金超岳雙掌應敵,當然不能騰出手來堵塞耳朵,以他的功力也無須堵塞耳朵,但那笑聲入耳,卻也禁不住心頭顫震,頗有點神魂不屬的感覺。與此同時,又覺對方反擊的力道越來越大。邪派中本有呼魂攝魄之術,但華穀涵之狂笑,卻不是邪術,而是一種上乘的內功,不但可用笑聲懾敵,而且可以增補真實的功力。笑聲中忽聽得有人大叫一聲,「撲通」跌倒!

  這個人卻是在場邊觀他的南山虎。原來南山虎與金超嶽早有勾結,趁著雙方激戰正酣,偷偷發出一拳,意欲暗助金超嶽一臂之力。賓客們大都站在遠處觀戰,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華谷涵與金超嶽身上,對南山虎的舉動,誰也未曾留意。

  南山虎這一記百步神拳,用的是達摩秘傳的「黑虎偷心」絕招。威力本是非同小可,剛才他表演「神拳傷樹」,用的就是這一絕招。那知華穀涵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他一出手,華穀涵已是有所準備,棋高一著,輕描淡寫地就把他的拳力反震回來。

  南山虎的百步神拳傷不了敵人,反而傷了自己。口噴鮮血,跌倒地上,傷得還當真不輕。

  龍隱大師與南山虎乃是一黨,跳出場中,大怒叫道:「豈有此理,我的南宮兄弟袖手旁觀,你為何暗算於他?」

  他不說南山虎暗算華穀涵,卻顛倒過來說華谷涵暗算南山虎,實是想藉口助拳,文逸凡按捺不住,冷冷說道:「龍隱大師,南宮舵主是否袖手旁觀,你看清楚沒有?」

  柳元甲忽道:「文先生,梅花香雪泡的老君眉正在茶香水滾,你喝杯茶去吧。品茗觀戰,豈不悅目賞心,何必自家人傷了和氣?」

  把文逸凡硬拉下去,文逸凡還不想與柳元甲翻面,哈哈一笑,說道:「好好,柳莊主我就依你之言,來個袖手旁觀。且看龍隱大師的無相掌力,又是如何了得?哼,哼,只怕多上一人,也未必是人家對手。」

  龍隱大師又羞又氣,卻已無暇與文逸凡鬥嘴,踏入場中,強辭奪理地說道:「我這雙眼可沒有盲,誰先出手,難道我還看不清楚?南宮兄弟遭人暗算,你要胳膊外彎,我可不能不為咱們江南武林爭一口氣。」

  華穀涵大笑道:「你不是眼盲,你是心盲!好吧,不必假借什麼藉口了,有屁就放,有功夫你就施展吧。」

  龍隱大師惱羞成怒,繞場疾走,便向華穀涵發掌,他每發一掌,立即便轉換方位,教華穀涵反震回來的掌力,打不到他的身上。

  這麼一來,華穀涵既要正面對付金超嶽的陰陽二氣,又要默運玄功,抵抗龍隱大師的無相掌力,一時之間,倒也奈何龍隱不得。但他仍是衣袂飄飄,摺扇輕搖,神色自如,似乎根本不把龍隱大師的無相掌力放在心上。不過,場中高明之士,如柳元甲、文逸凡等人,卻已看得出來,在龍隱大師未出場之前,是華穀涵大占上風,出場之後,已給金超岳扳成平手。

  蓬萊魔女躲在假山背後觀戰,看得又驚又喜。驚者是敵眾我寡,喜者是華穀涵始終還占上風。

  華穀涵的笑聲在蓬萊魔女耳邊迴旋,蓬萊魔女浮想連翩,驀地想起武林天驕來了。她想起武林天驕簫聲退敵,助她戰勝這祁連老怪金超嶽之事。簫聲笑聲,異曲同工,狂俠天驕,難分高下。蓬萊魔女芳心歷亂,暗自思量,「這兩人都是差不多一般年紀,差不多一般武功,一個是對我已傾衷曲,一個是對我暗示相思,造化弄人,真是何其湊巧!」

  「當日我獨戰祁連老怪,有人暗中相助,今日華穀涵以寡敵眾,我豈能袖手旁觀?他如今雖然暫占上風,但千柳莊中高手如雲!這莊主的武功,看來就只有在金超嶽之上,絕不在金超嶽之下。」

  蓬萊魔女從石縫望出去,只見柳元甲已離座而起,面似嚴霜,正自一步步走來。

  蓬萊魔女心道:「看這情形,柳元甲似乎想要出手。若等他出手,我出去已經遲了!」

  正要躍出,忽見柳元甲繞過場邊,就似隨意散步一般,又不似要入場參戰了。

  蓬萊魔女暫時再隱身形,看那柳元甲的來意。心裡又複想到:「華穀涵也未必沒人幫手,他不是和他那個『阿霞』同來的嗎?那女子的武功也不在我之下,何以至今還未見露面?」

  想起那個「阿霞」,心裡莫名其妙地起了一絲妒意,但仍是想道:「不管那阿霞是否他帶來的幫手,不管她是否會出來助戰,我總是不能袖手旁觀,讓華穀涵吃虧,華穀涵是大宋男兒,我助他不是為了私情,而是為了公義。」

  但她雖然儘量想把「私情」撇開一邊,卻忽地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師嫂的臨終遺言,「師嫂說他不是個靠得住的男兒,莫非就是指他和『阿霞』之事?」

  這個想法,今晚已不止一次地苦惱過她了,如今目睹華穀涵在場,在她即將出去助戰的時候,不禁又一次地為這「阿霞」苦惱了。

  「倘若他們真是情人,我先出去,阿霞會不會心生芥蒂?不如讓她先出去吧?且再暫待片時,看她到底出不出去?」

  就在蓬萊魔女為這「阿霞」而傷腦筋的時候,忽聽得華穀涵又在叫起「阿霞」的名字來了,他用的仍是「傳音入密」的上乘內功,只有內功造詣和他約略相當的人才聽得見。蓬萊魔女凝神靜聽,只聽得華穀涵叫道:「阿霞,秘密已知,你們快走,不可露面,我隨後就來!」

  蓬萊魔女怔了一怔,心想:「阿霞果然是在此間。他只叫阿霞,難道他不知道我也在此?阿霞與我交手之事還未對他說麼?他應該想得到這是我的?」

  心念未已,忽見柳元甲已到了兩座假山的中間,仰天打了個哈哈,朗聲說道:「這幾位朋友還不肯出來麼?我柳元甲再來促駕了!」

  驀地雙掌齊出,驚天動地般的「轟轟」聲響中,兩面假山,都塌下了一塊大石!正是:神功裂石催魔女,掀起風波又一場。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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