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狂俠天驕魔女 | 上頁 下頁
一四八


  文逸凡輕輕巧巧地落在一條橫伸出來的柳枝之上,這條柳枝不過手指般粗細,文逸凡竟然盤膝坐了下來,柳枝只是輕輕地抖動了一下,隨即靜止,好像附在柳枝上的不是一個人而僅是一隻蜻蜓似的!文逸凡雖然不是個大塊頭,但整個身體的重量,沒有一百斤,也有八九十斤。他若是單足站立,還不足為奇,現在卻是坐在枝上,全副身體的重量都由一條柔枝承擔,柳枝仍是保持著平直的橫伸姿態,絲毫沒有彎曲,這等奇妙的輕功,眾人幾曾見過,先就喝起采來。

  文逸凡吮啜狼毫,笑嘻嘻地說道:「我唯讀過幾天私塾,肚裡實在沒有幾滴墨水,起初以為湊合一副對聯還不太難,那知搜盡枯腸,竟是難以湊合得對景的聯語,須知這副對聯既要含有祝壽的意思,又要切合今天的盛會,這可就難以落筆了。沒有辦法,我自己想不出,只好胡亂用前人成句,湊合一副吧,若是湊得不應景,甚或殺風景,還要請壽翁見諒,諸位也不要見笑。」

  眾人都急於要看他的鐵筆神功,都道:「文先生不要客氣,快快寫吧。」

  文逸凡端正身形,作個準備揮毫的姿態,柳枝往下一沉,隨即彈起,文逸凡提起筆來,迅速的在石壁上端一筆拖過,登時只見石屑紛飛,壁上現出一劃,隨即又是一劃一撇一捺,寫成了一個「天」字。

  剛才那三場表演,龍隱禪師的「無相掌力」,南山虎的「神拳傷樹」,王宇庭的「飛針摘花」雖然也都是罕見的功夫,在蓬萊魔女眼中,也還算不得怎麼了不起,如今看了文逸凡這手功夫,這才禁不住暗暗心驚。要知文逸凡用的並不是「鐵筆」,而是一支普通寫字用的狼毫,但一到他的手中,「毛筆」竟然勝於「鐵筆」,入石三分,這是何等功力!這手功夫和蓬萊魔女的天罡拂塵功夫有相似之處,蓬萊魔女也能以塵尾當作暗器傷人,同樣是以「至柔化至剛」的上乘內功,但狼毫比拂塵更小更難運用,蓬萊魔女心道:「若要我用拂塵在這石壁塗抹,或者勉強可以寫成字體,但要像他這般筆筆均勻,入石三分,那卻未必辦得到了。」

  心中暗暗自愧不如。

  柳枝上下起伏,轉瞬間文逸凡已把上聯寫好,眾人一看,只見是「天增歲月人增壽」七個大字,這是普通人家最常用的春聯,眾人都以為下聯必然是「春滿乾坤福滿門」,心裡均是想道:「這文逸凡隨便挪用一副春聯,確也是偷懶取巧了,但聯中有個壽字,也還算得是含有祝壽之意。」

  眾人主要是看他的武功,不是看他的文才,文逸凡這手功夫,連蓬萊魔女都暗暗佩服,這些人更是不用說了。因此不待他寫出下聯,全場已是采聲雷動!

  文逸凡搔了搔頭,自言自語道:「下聯可沒有現成的句子,說不得只好胡謅一句了。」

  也不見他起立縱躍,身形不變,陡然間就移到了第二枝柳枝,仍然是盤膝而坐,提起狼毫,就在另一面石壁上振筆直書,嗖、嗖、嗖石屑紛飛,片刻間已把下聯寫出,眾人一看,只見是七個大字,「你有藤牌我有槍」。

  眾人初時都以為下聯應是「春滿乾坤福滿門」,豈知一變變成了「你有藤牌我有槍」,有識之士,不由得面面相覷,不知是喝采好還是不喝采好。蓬萊魔女幾乎笑出聲來,心道:「妙呀,好一個你有藤牌我有槍!且看柳元甲的老面皮怎掛得住?」

  文逸凡拍一拍手,跳下樹來,擲筆笑道:「天增歲月人增壽,你有藤牌我有槍。對是對得不很工整,卻大約還算得是應景吧,諸位看看如何?」

  柳元甲怒氣暗生,心道:「豈有此理,我待你如貴賓,你卻來與我開這個玩笑。什麼『你有藤牌我有槍』,這不分明是說不管我做什麼,你都要與我作對了?」

  但他是江南的武林領袖,又是主人身份,心中雖然蘊怒,卻是不好發作。

  場中這班三山五嶽人馬,識得文墨的人,畢竟不是很多,有好幾個滿肚草包的冒失鬼,充作解人,還在指手劃腳地嚷道:「好,這副對聯寫得真好!上聯『天增歲月人增壽』這是給主人祝壽。下聯更妙,『你有藤牌我有槍』,連咱們這些賓客都說在裡面了,咱們今日來此,一來是為柳翁賀壽,二來也是以武會友,各有各的功夫,這可不是『你有藤牌我有槍』麼?哈?哈,真是切題得很,應景非常!」

  這一些冒失鬼也不去留心察看柳元甲的面色,就劈劈啪啪地鼓掌叫好,還有一些懂得聯語含義的,只因對柳元甲心懷不滿,也藉此機會,故意裝作不懂,也跟著喝采叫好。不過,采聲疏疏落落,比起文逸凡剛寫好上聯之時所得的采聲,那是差得多了。

  金超岳冷冷說道:「文先生,你寫這副對聯,是什麼意思,我倒要請教請教。」

  文逸凡道:「我只求對得起,可不管什麼意思不意思!你以為是什麼意思?」

  金超嶽道:「那麼你對得起柳莊主麼?」

  文逸凡道:「我已是用盡心思給他寫春聯了,別人是否認為對得起我不知道,我只求對得起自己。」

  金超嶽忽地「哼」了一聲,道:「你有藤牌沒有?」

  文逸凡雙眼一翻,道:「金先生,你的槍法似乎還得練練。」

  金超岳少時曾給嶽飛手下的大將楊再興一槍挑破他的肚皮,文逸凡這話無異揭了他的瘡疤,金超岳聞言大怒,正要向文逸凡挑戰,忽聽得柳元甲哈哈大笑,已是走出場來。

  金超嶽心想:「柳元甲親自出場,定是要這廝好看(即當場出醜之意),我樂得在旁邊拍手稱快。」

  要知金超岳奉了金主元顏亮之命,到江南圖謀大事,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願暴露身份。剛才文逸凡那幾句話語帶雙關,似乎已知道了金超嶽的來歷底細,金超嶽也實是有幾分顧忌。

  文逸凡也在想道:「難道柳元甲就要當眾與我翻臉?」

  心念未已,只聽得柳元甲笑道:「文先生的書法一定是精采絕倫的了,可惜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且待我走近去仔細瞧瞧。拜讀,拜讀。」

  這副對聯,賓客們都在議論紛紛,柳元甲卻佯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要走近去仔細瞧瞧,他這舉動,出人意料之外,文逸凡也不覺怔了一怔,不知他打的什麼主意。

  柳元甲並不奔跑,但腳步一邁,就是七八尺遠,從從容容,一步一個足印,筆直地向著那座假山走去。文逸凡驀地一驚,想道:「藏在假山背後的那個女子不知走了沒有?」

  柳元甲走到蓬萊魔女藏身的那座假山前面,抬頭看了看顏魯公的碑刻,隨即便轉過身來,指著對面的石壁道:「文先生的大作是在這壁上嗎?」

  文逸凡寫的擘窠大字,每個字都有尺許粗細,決沒有看不見之理,眾人都覺奇怪,說道:「不錯,就是在這石壁上面。」

  柳元甲歎了口氣,說道:「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站在這下面,還是一點也看不見,嗯,只好爬上去看了。」

  他說「爬」,其實卻是一躍而起。喝采聲中,只見他身形拔起,飛上柳梢。文逸凡剛才是在半空中一個迴旋,才落在柳條之上的,而柳元甲卻像拋起了一根棍子似的,直上直落,也是學著文逸凡的模樣,盤膝坐在一枝柳枝之上,柳枝搖也不搖。看來他的姿勢不及文逸凡美妙,但場中的武學名家心裡卻都明白,這樣的直起直落,柳枝上所受的壓力要大得多。即使不能據此便說他的輕功強過文逸凡,但至少他這個動作卻是要比文逸凡剛才的難度更大。

  柳元甲揮袖向石壁一拂,湊近去仔細瞧瞧,詫道:「文先生,你到底有沒有在這石壁上寫字,我怎的還是瞧不見呀?」

  說了這一句話,便放開柳枝,跳下樹來。

  這一剎那,滿園賓客都是瞠目矯舌,呆若木雞,就似變戲法似的,轉眼之間,石壁上的那副對聯,十四個大字,消失得無影無蹤。在柳元甲面前的,不過是一塊光滑的石壁!

  眾人呆了一呆,隨即也就明白,這是柳元甲大顯神通,施展絕世神功,用衣袖將文逸凡這十四個大字「抹」去了!正是:

  銅刀遇著鐵砧板,你有藤牌我有槍。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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